第74章

江邊一處亭子, 夏風穿柳而過,遠處傳來江水潺潺之聲。

遠遠地,阿姒便瞧見那白裳勝雪、烏發如墨的身影。

爹爹曾說,想觀察一個人, 不要觀察他在人群之中如何, 而要看他獨處時。於是阿姒放輕步子。

她凝著青年頎長的背影。

看不見那雙和煦的含情目, 他給人的印象便只余世家長公子的清貴和神秘。長身玉立, 透著冷寂。

阿姒不出聲。

他也不回頭,負手遠眺江水。

這般許久, 柔和清越的聲音打破淡淡的疏離:“看夠了?”

阿姒來不及收回目光。

“我沒在看你……”

晏書珩莞爾笑了, 沒有揭穿她:“這一帶景致的確美妙。夏花怒放, 彩蝶紛飛,若你我是在談情說愛,倒是個好去處。只是可惜了——”

可惜他們是在道別。

他沒繼續說。

阿姒側過身,不與他面對著面:“我一直未與你說要去潁川, 不過以你的手段,想知道應當也不難。”

晏書珩低低笑了。

“自是不難。

“只是我更希望阿姒每次離開前, 會主動說與我聽。這樣,聽起來你我的關系會更親近些,不是麽?”

阿姒何嘗不知道?

只不過在未看清自己內心、看清他之前, 她不想隨意給承諾。

對她和他都不公平。

“阿姒要尋的答案,可尋到了?還是你要去潁川尋。”他走近了,溫柔的氣息在風中若即若離。

阿姒只說:“建康尋不到。”

晏書珩靜默許久。

他曾想過讓她成為那株海棠樹,以他血肉為土壤去滋養她,日久天長, 她的根須會深深地融入他的骨血中,屆時彼此都難分難舍。

的確也那樣嘗試過。

後來才發覺她並非海棠, 她是生著翅膀的蝴蝶,是風箏。

她沒有根須,因而自由,不需依賴誰,也不會擔心誰少了她會如何。唯一牽著她的線,是她的姐姐。

但她的姐姐不忍困住她,剪斷了風箏線,於是她再無顧忌。

或許,他可以再不擇手段些,利用她的姐姐做牽住她的線,橫豎她已對他動了情,只要牽住她,讓她無法離他太遠,便有可能把人留在身邊。

但他最終還是心軟了。

那日馬車內,阿姒瘋了般撕扯染血的裙子時,他便心軟了。

她雖放下仇恨,但那件事還是像一塊烙鐵,在她心上烙下了傷痕。

她那麽像他,唯一的不同是她擁有著他所沒有的自由。他已不大自由,又怎舍得剝奪她的自由?

或許,他還可以求她留下來,但傲氣使然,習慣了掠奪的人會以退為進會刻意示弱,但不會搖尾乞憐。

她也不會喜歡乞求憐愛的他。

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根本沒有。

晏書珩看向阿姒。

女郎在極目遠眺,長睫如蝶翅,目光似斷了線的風箏,隨風搖擺。

稍顯茫然,但自由。

在歷城時,他以為自己是執棋之人,後來才發覺主動權已落入阿姒手中。只因她是自由的,一直都是。

被困權勢金籠中的人,是他。

無言並肩而立。許久,晏書珩雲淡風輕地微微一笑,隨意道:“此番一別,阿姒可還會回建康?”

阿姒點頭:“我姐姐在這裏,自是會回的。只是不知何時回,回來之後可還會長居,故而長公子不必——

“不必掛懷。”

她本是想說不必等她的。

但覺得這樣的話太自負,也太殘忍,只能往委婉了說。

她不說,晏書珩也能猜到。

他們之間默契得可怕,只是空有默契,卻仍隔著鴻溝。

青年垂眼笑笑:“阿姒盡可放心,不必有負擔,我不會等你。”

阿姒輕輕籲氣,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嘆息,還是舒了口氣?

晏書珩亦聽不出。

他忽地俯身擁住阿姒,頃刻間,心跳聲蓋過濤聲,他不斷收緊臂彎。

阿姒被他勒得胸口憋悶,想推開,手剛觸上他腰際又放下。

但只須臾,晏書珩便松開她。

他替她把被他抱歪的簪子別正,含笑道:“本想派幾個可信的護衛給你,但想著阿姒不喜被約束,恐會認為我是要監視你,只能作罷。”

說罷,晏書珩從袖中掏出一個瞧著有些年頭的長命鎖,察覺阿姒要後退,柔聲道:“不是定情信物,別怕。

長命鎖套在阿姒頸上。

青年解釋著:“這是我生父留下的,自小跟在我身邊。南陽各城都有我的人,你若遇著難處,便以此為信物,我的人,都會為你所用。”

阿姒一聽是這樣要緊的信物,忙要摘下還給他。

晏書珩按住她肩頭,十指收緊,言語仍是客套溫和的:“我已然竭力克制。別再推拒了,好麽?”

阿姒最終收下了長命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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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破浪而去,阿姒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