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尚在金釵之年的十娘笑了。

“長兄莫要以為我是個黃毛丫頭, 便不知道權衡利弊!”

晏書珩淡笑道:“是啊,十娘都知道權衡利弊,長兄如何能意氣用事。步搖的確是給姜女郎的,不過並非出於男女之情。

“內疚罷了。”

他輕嘆罷, 買下那支步搖, 怕阿姒不肯收, 便托姜珣轉贈。

原本只是猜測小姑娘家都愛漂亮首飾, 並不打算讓她知曉,只要能稍減她心中煩悶, 便也足矣。

但夜宴上, 她因穿了身和他相似的玉白衣衫, 被殷氏子弟暗諷成有意攀附、自作多情,看著小女郎埋著頭,怯生生又無措的模樣,晏書珩想到幼時初回晏家因笨拙而被奚落為鄉巴佬的自己。

他已許久未曾想起幼時的他。

雖不喜殷氏小郎君捧高踩低之舉, 但晏書珩也不會因此損及兩族關系,便只借著莫須有的救命之恩為她正名。

不過, 他不得不承認,那小女郎那一身白裙,很好看。

可惜, 她是姜氏女。

若非宴後在桃林中的“偶遇”,只怕過後,他們不會再有更深的交集。

晏書珩知道殷氏女郎就在附近。

但那孩子實在難過。

她在受嘲笑時哭著說想娘親的模樣,像極了幼時的他。

他蹲下身,安慰了她。

但在阿姒說他笑著時眸子和她阿娘很像, 並小心翼翼問他能否抱一抱她時,晏書珩猶豫了。

並非是顧慮男女之間要避嫌。

而是他心中清楚, 在陳氏眾人剛抵達南陽時,祖父便得到消息,稱不久後,朝廷將有極大動蕩,殷氏子弟來到南陽,是為了試探晏家態度。

連輔佐了兩任帝王的祖父都猜不出皇位會落在哪位皇子頭上。

因而縱使晏書珩不會任由自己被當做聯姻的工具,也不會在此時表明立場,偏向陳殷之中的任何一方。

更何況,和姜氏女郎走得太近,會同時讓陳、殷兩家不滿。

世家內外的往來歷來如此,縱使無意,也要為了利益穆棱兩可。

偏偏感情最看重界限分明。

故而世家和真情,多數時候是難以相容的,叔父晏時痛失所愛的經歷深切佐證了這一殘酷的真諦。

他將來,大抵也會如此。

可那孩子實在難過。

因此明知即便會被殷氏女郎誤解。

他還是俯身,輕輕擁住了她。

她真是纖弱伶俜。

像幼時他偶然拾到卻因祖父不悅而不得不拋棄的那只傷兔一樣。

殷氏女郎還是看到了,但那一刹,晏書珩並無波動。倒是阿姒落荒而逃,還特地和殷女郎解釋。

好似他們當真有私情。

晏書珩無奈一笑。

過後夜宴上的事傳到祖父耳中,祖父沉吟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殷氏如今太過狂傲,陳家又過於墨守成規,暫且觀望,不必與他們有太多往來。”

於是晏書珩並未再與殷氏女郎解釋。殷氏眾子弟走後,他從陳九郎口中得知她原是要與陳九郎議親。

他看向那小女郎。

她雖斥責九郎莫要胡謅,但眉間含羞帶臊,看來對這準未婚夫頗為滿意。

晏書珩一笑置之,祝福了他們。

過後數日,未再有交集。

直到那日他和祁家大兄經過別院,聽到陳九郎和少沅的對話:“要不是那夜阿姒的桃林一遇,只怕長公子這會已要和殷氏女定親了,多虧了阿姒。”

晏書珩才知,原來那夜並非偶遇。

是她在守株待兔。

他以為她是只傷兔,不料他才是她要蹲守的兔子。

祁家大兄不明就裏,晏書珩則靜立在桃林中,望著那夜她倚靠著的那株桃樹,前後諸事漸次串成一條線。

在竹林裏紅著眼的訴說。

與他一樣的玉白衣衫。

桃林的偶遇。

那個小心翼翼請求之下的擁抱。

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解釋。

……

原來早在更早前在竹林中,她便已埋下了捕獵的夾子,等著心軟的他和趾高氣揚的殷氏子弟落入她陷阱。

晏書珩被氣笑了。

姜氏阿姒,好心計啊。

試問哪個獵人發覺放過的兔子原是只狼崽時,不會生出繼續狩獵的欲'望?

他以十娘之名,約她出來一見。

面對他的質問,阿姒滿臉茫茫然。

晏書珩半信半疑。

她是姜氏女郎,何故要費如此周折去擠走殷家子弟?其中定有陳九郎在推波助瀾。

因此他只是稍加嚇唬了她。

但她膽子真小,當即面容蒼白。

甚至在他調笑著稱要納她為貴妾時,她嚇得連簪子都扔了,著實不似能有膽識將他和殷氏子弟都擺上一道的人。

看著小女郎落荒而逃的背影,晏書珩發自內心地低笑出聲。他已許久未如此純粹地因為愉悅而笑。

過後,晏書珩忍不住再引逗,她更是嚇得連房門都不敢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