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明滅 三

她的心忽然跳得好快，一晃眼，仿佛又回到了異民墓，青城仙人幹枯的屍體正在眼前，他枯瘦的手緊緊攥著自己的手腕，像鐵圈般，黎非心中又驚又懼，眼怔怔地看著他根本看不出面容的骷髏般的臉，忽然之間，這張臉變成了她日夜思念的，無比熟悉的一個白須老頭。

崖邊巨石矗立，她不由自主仰頭細看，那上面的字跡瘦長而淩厲，朝右傾斜，是她再熟悉不過的風格。

他俏皮地沖自己眨了眨眼睛，黎非驚駭之下猛然醒了過來，但見滿室明亮，雷修遠已經不在身邊，窗外百裏歌林和蘇菀的說笑聲嘰嘰喳喳，蘇菀已經來了？

黎非慢慢走向崖邊，凝視無邊無際的滄海，在這片海的盡頭，是她的來處，卻不知是不是她的歸處。

無名的恐懼讓她手腳一陣陣發軟，她渾身上下都已被冷汗浸透。黎非愣愣坐了許久，忽然飛快穿衣穿鞋，一把推開門，便見小院裏人都齊了，葉燁紀桐周雷修遠三個男人大概對歌林和蘇菀的嘰嘰喳喳都感到頭疼，躲在一旁的涼棚下喝茶聊天。葉燁的表情也終於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只是說兩句話便不由自主要四處尋找百裏唱月的身影。

她把寫了一天的成果遞給他，師父眉頭舒展開，一張一張地翻看她幼稚的字跡，見越到後面字越往右斜，他不由嘆了口氣：“果然人說小孩子總是有樣學樣，我的字歪，你也跟著學歪，這樣可不行。”

百裏歌林跟蘇菀兩個姑娘也不知怎麽有那麽多話要說，唱月就坐她倆旁邊，含笑聽她倆嘰嘰喳喳，見黎非終於出來了，百裏歌林立即笑道：“你個豬，都快下午啦！這才舍得起床？”

師父是個左撇子，寫字朝右斜，她練著練著便也跟著朝右斜，手上袖子上黏黏的弄得全是墨跡，到天黑了師父看見便氣呼呼地罵她：“練個字還弄得滿手墨！你是玩墨汁還是寫字啊？”

黎非愣愣看著他們，勉強笑了笑，蘇菀見她面色發白，兩只眼卻通紅地，不由驚道：“你怎麽了？沒睡好嗎？”

睡夢中，她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很小的時候，正生疏地捏著毛筆練字。師父小氣得很，連個練字帖子都不肯買給她，只自己把要學的字寫在紙上，讓她跟著練。

黎非揉了揉眼睛，搖頭道：“沒事。”

她閉上眼，過了許久才緩緩沉入夢鄉。

百裏歌林撲過來挽住她，連聲道：“你可算醒了，我等你好久，憋死我了！快告訴我你到底怎麽殺掉震雲子的？”

她初嘗甘味，每次只覺淺嘗便好，實在吃不消這種貪婪無度。雷修遠輕輕笑了兩聲，在她腦袋上拍拍。他今天很有些怪異，說不出的怪。黎非用被子蒙著腦袋，迷迷蒙蒙地望了他一眼，他一直在低頭看著她，不說話，只是靜靜看著。

黎非心思全然不在這裏，她移開視線開口道：“唱月沒罵你麽？瞧你嘰裏呱啦的樣子，都給你吵醒了。”

她急忙連聲道：“我睡我睡。”

百裏歌林嘿嘿一笑，唱月溫言道：“活著就好。”

可她的手被他飛快推開：“不睡的話我們做點別的。”

這一次他們每個人都可謂生死一線間，心態與以前自然有所不同。

他上回跟秦揚靈鬥法，最後弄得重傷瀕危，這次居然一點事也沒有，她下意識地想要放出靈氣試探他的奇經八脈，這人慣會硬撐，不要又留下什麽暗傷。

百裏歌林還在忙著追問：“那個秦揚靈最後到底去哪兒了啊？還有，正虛長老的屍體也不見了！還有還有啊！我們的傷誰治好的？黎非，你怎麽不理我？快告訴我震雲子怎麽回事啊？”

黎非抓住他的手：“修遠，秦揚靈是你殺的？你沒事嗎？”

紀桐周眉頭又皺起來了：“你不能一個一個問嗎？”

雷修遠搖頭不語，將被角掖好，低聲道：“好了，繼續睡吧。”

百裏歌林沖他做個鬼臉：“還有呢！你那個黑色的火是什麽東西啊？早就想問了！”

“為了什麽對不起？”她問。

紀桐周懶得搭理她，假裝沒聽見，轉過頭慢慢喝了口茶。

黎非翻過來盯著他看，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顯得十分幽深，她看不懂裏面藏了什麽。

葉燁心思剔透，秦揚靈和正虛長老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問雷修遠，他只說秦揚靈已經死了，而震雲子身首分家被黎非所殺，她言辭含糊至極，紀桐周又對黑火一事閉口不談，想必個中都有些眾人不願說的東西，他當即笑道：“不管怎麽說，心腹大患除了便好，管他怎麽死的。從此以後離開門派，身上感覺輕松多了。”

雷修遠的手臂驟然收緊，她疼得倒抽一口涼氣，他便立即松開，過了許久，他似是低低嘆息了一聲，手掌罩在她腦袋上，在她額上一吻：“……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