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月下

出了弟子房的大庭院,便是曾經練習禦劍的那塊空地,黎非見他腳步雖然虛浮無力,卻走得甚快,很快就穿過空地,看方向,竟像是要往島嶼邊緣的懸崖那裏去。

黎非心中又是好奇又是驚訝,她不敢發出聲音,好在赤腳踩地上不會發出聲音,就這麽一路慢慢跟在他後面走,他竟完全沒回頭看一下,以雷修遠的警惕程度來說,有些不對勁。

忽然,他猛地停下,仿佛夢被驚醒似的,驚恐地打量四周,緊跟著支撐不住地半跪在地上,在懷中摸索半天,竟摸出那柄小小的短刀來。黎非死死咬住嘴唇,驚駭地看著他狠狠在胳膊上刺了一刀,鮮血一下迸發四濺,他好似在與什麽看不見的夢魘做鬥爭,無聲無息,卻恐怖之極。

今夜月色如洗,亮得四下裏仿若白晝,剛出院門,黎非便見石頭小道上慢悠悠地走著一個人,步伐虛浮不定,如同夢遊般。他穿著白色中衣,長發披散,袖子上血跡斑斑——雷修遠!

雷修遠顫抖著在懷裏繼續摸索,最後卻取出一張薄薄的信紙,奮力揉成一團,朝崖底扔出去——今夜無風,那團被揉起的信紙卻在半空打了個旋兒,穩穩地又落回他腳邊,再扔,再回,繼續扔,繼續回,最後一次,那張信紙回到他面前,揉成團的身體忽然展開,仿佛受到蠱惑,雷修遠不在觸碰那張詭異的信紙,他慢慢站起來,腳步又開始虛浮不定,慢慢朝懸崖處走去。

黎非好奇心大盛,瞌睡蟲全跑光了,當即披上外衣推開門無聲無息地追上去。

看起來他像是中了什麽術!刀劃自己是想用劇痛抗拒魘術嗎?黎非駭然發現他的動作似乎是打算跳下懸崖,她無法再靜靜看下去,當即叫道:“等一下!雷修遠!”

是夜,黎非昏昏沉沉睡到半夜,突然被渴醒了,爬起來摸茶壺,忽聽院中一聲細微的開門聲,緊跟著一串腳步聲響起,像是有人朝外走——都什麽時辰了,還出去?她走到窗邊探頭一看,卻只望見一個纖瘦的身影一閃就出了遠門,不知是紀桐周還是雷修遠。

那道單薄的人影似乎震了震,腳步卻依然沒停,艱難緩慢,被逼迫般朝前邁進。

難不成真的是他自己弄出來的?這個人身上的事永遠那麽神秘莫測,黎非百思不得其解。

黎非疾奔過去,一把拽住他的領子,將他拉得狠狠摔在地上,滾了好幾圈,他掙紮著爬起來,竟仿佛還要不顧一切跳下懸崖,黎非撲在他身上,又將他推倒在地,因覺他在劇烈反抗,她索性一屁股坐他身上,揚手就甩了他一巴掌——師父說過,中了魘術的人,得狠狠打一下才能醒。

既然不是土方子,那是誰傷的他?難道是書院先生下的手?看起來不像,先生們不可能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難道是其他弟子弄出來的?也不可能,雷修遠的資質每個人都清楚,找他麻煩不是自討苦吃麽?

雷修遠被打得劇烈咳嗽起來,咳了半天,最後虛脫似的仰躺在地上,濕淋淋的眼睛盯著她,半天不說話。

百裏歌林哼了一聲:“他嘴裏就沒一句真話!我從沒聽過高盧有什麽放血的治療方法!”

“醒了沒?”黎非問。

墨言凡見他堅持不說,便也罷了,叫來女妖們替他重新清洗傷口上藥包紮,揮揮手,宅心仁厚地給他放假了。

他聲音有些無力,卻依然冷冰冰的:“……你起來。”

雷修遠從懷中取出一柄小小的短刀,笑了笑:“先生,你看,真的是我自己,我第一次放血,難免緊張,多劃了幾刀,下次不會了。”

“你方才是要跳崖。”黎非把事實告訴他,“你這是中了魘術。”

墨言凡默然片刻,將他雙手的繃帶拆下,只見他手背手心乃至兩條胳膊上滿滿的全是又深又長的傷痕,一看便知是用利器劃出。他皺起眉頭:“老實說,是誰傷的你?這裏是書院,你什麽也不用怕。”

“你起來,壓著我胸口疼。”

雷修遠將袖子放下,淡道:“沒什麽,是我自己。我近來身體不適,家鄉有個土方子,身體不適放些血便能好了。”

黎非懷疑地看著他,該不會魘術還沒解除吧?她把手指掰得喀拉喀拉響,打算再給他一下子。

墨言凡走過去將雷修遠的雙手抓起,卻見他雙手連同兩只胳膊都包緊了繃帶,此時繃帶從上到下都已被血浸透,連他也有些觸目驚心之感,當即問道:“怎麽回事?誰傷的你?”

身下的男孩子突然用力坐起來,架著她的胳膊,一推一格,黎非不由自主就輕輕摔地上了,她見他彎腰撿起那張信紙,不由又道:“那張信紙上有古怪!”

孩子們嚇了一跳,紛紛回頭,卻見雷修遠的袖子上血跡斑斑,半幅袖子都被血暈透了。雖說修行了幾個月,孩子畢竟還是孩子,見到血就慌,當下忍不住紛紛驚叫起來:“先生!他受傷了!流了好多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