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折花/她若是開口留他,他就真的走不了了(1)

“我也好久沒唱過了,唱得不好,你可不許笑。”小霍低低清了下嗓子,試著開口,正是一段溫存流麗的《山桃紅》:

顧婉凝嘴角猶噙著一滴眼淚,聲氣如嘆,笑意荒涼:“好啊。”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從前習慣的調門如今卻嫌高了,他胸腔裏驟然一痛,竟唱不上去,別過臉輕輕咳嗽了一聲,赧然笑道,“……看來是唱不成了。”

霍仲祺撫著她的頭發笑道:“嗯,我就是嚇唬嚇唬我家裏,我父親最老謀深算的,他肯幫四哥,就一定沒事。你好好睡一覺,等明天早上醒了,就沒事了。我保證。”他攬了她倚在自己胸口,“睡吧。”想了想,又笑道,“我唱一段《驚夢》給你聽?”

唱不成了。

顧婉凝在泫然中蹙眉看了看他,突然惶恐地搖頭,“你不要回去了。”

他是真的想帶她走,義無反顧地眾叛親離,也未嘗不是一種痛快。何況,他有她。他做錯過許多事,辜負過許多人,可只有她是鐫在他心底的。他拼力去藏,卻成了一場欲蓋彌彰。他什麽都不怕,他甚至不怕在旁人眼裏,他這樣做,十足十是個小人。可他怕她看輕了他,他只怕她看輕了他,怕她覺得他卑汙齷齪,怕她鄙薄他的心意。

霍仲祺默然聽著,拿手帕去拭她的眼淚,柔聲道:“婉凝,先不哭了,你放心,我有法子。父親要是不聽我的,我就回沈州去,看他怕不怕!你知道的,我家裏只有我一個兒子,我鬧起來,他們什麽都得答應。”他說著,微微一笑,“我父親都肯讓我陪你出國去,乖,不哭了。”

可她居然應了他。她說,我的事,總是要麻煩你。天知道他有多願意找一輩子這樣的麻煩!她對他嫣然一笑,便叫他覺得自己無所不能。然而,這一刻,沾濕他掌心的淚水卻讓他知道,或許他真的能帶她走,或許他也能讓她過得快活,但是她心上的一點缺憾他補不了!夜闌人靜,午夜夢回,那缺憾會蜇得她心疼。那缺憾,他補不了。四哥過不了這一關,她跟他走,也不會快活;四哥過得了這一關,她卻又不必走了。她說:“我並沒有想要和他結婚,所以也不會和霍家有什麽瓜葛。我這樣的人,很快——就沒有人記得了。”她是為他打算,又何嘗不是為他呢?可是她明不明白?若是這樣,他這一生,又有什麽意思呢?

她能為他做的,不過是讓他放心而已。她才一說“好”,他便如釋重負。她酸楚得想哭,可她不願意讓他看見她哭。他那樣一個人呵——是可傷不可退,寧願死,也不肯跪的。她從沒見過一個人,有像他那樣不可理喻的驕傲,可他必須親手埋葬掉自己的驕傲。於他而言,屈辱比死更殘忍,那比屈辱更深的淩遲,是讓她看見他的屈辱。

玻璃窗格上噼啪作響的雨點把顧婉凝從朦朧睡意中驚醒,窗外天光晦暗,身邊的小人兒倒睡得香甜。她剛想伸手去摸一一,忽然聽見有人進來,她下意識地便合了眼。

你就這麽一個弟弟,去看看他吧。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刹那,她就知道,他要選什麽。回頭你要是方便,我還想麻煩你去探探我三姐。她聽著他的話,幾乎不忍心去看他的眼。虞三小姐哪需要她探看才不孤單呢?他不過是想說,你有什麽事可以去找我三姐。

靠近她的氣息是熟悉的,但他身上佩了武裝帶和略章的硬挺戎裝卻讓她覺得惶然,他衣上的金屬扣紐隔著柔軟的緞子衣裳貼在她背後,他不說話,只是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他一字一句都鄭重其事,然而,她只是搖頭:“不是的,如果沒事,他不會讓我走。他寧願死,也不願意讓我看著他輸,你明白嗎?他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他的懷抱似乎和之前不同,可她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同——直到一顆眼淚從貼在她額角的臉頰上滑落下來,那一線潮意挑破了她心底的驚懼:“仲祺……”“仲祺……”她幽幽喚他,聽得他心弦一顫,不由自主地抱緊了她,卻連忙把手指豎在她唇上。他不敢讓她開口。他怕她會留他。他怕她若是開口留他,他就真的走不了了。

她的淚水是無法遏止的泉湧,他捧住她的臉,急切地喚她:“婉凝,婉凝,你聽我說——從小到大,我從來沒見過有四哥解決不了的事情,真的。你可以不信我,但是你要信四哥,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從來沒有……”

窗外急雨如注,滔滔潮聲浩蕩如光陰,一去不返,他終於在她額角落了一個輕盈的吻:“你放心。”

她也從沒見過一個男子,能笑得像他那樣好。

沈州的鐵馬秋風刹那間就吹散了青瑯的溫潤纏綿,霍仲祺一走進來,就迎上了虞浩霆凝重的目光:“出什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