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春風/她的美是淬了毒的鋒刃(3)

霍仲祺一愣,見她兩頰嬌紅,水汪汪的眼睛認認真真地瞧著自己,心裏一陣酥麻,連忙點頭道:“那你稍等一會兒,我打電話叫人過來。”

兩個人吃了飯出來,霍仲祺剛要給她開車門,顧婉凝卻停住步子,想了想說:“你喝了酒,還是不要自己開車了。”

顧婉凝卻搖頭道:“現在還早,我坐電車回去好了。”說著,朝前面一指,“那邊就有電車站。”

顧婉凝輕輕轉了下杯子,擡手在杯子上虛劃了一下,笑道:“白蘭地我能喝到這裏,這個還可以多一點。”

霍仲祺沉吟了一下,笑道:“好,那我先送你回去。”

“這餐廳剛開,知道的人少。”霍仲祺一邊說,一邊拿起酒杯沖她點了點頭,“你能不能喝一點?”這家餐廳剛開是不假,但卻不至於沒有客人,只是他提前打好招呼包下全場罷了,連酒也是他提前預備好的。

初春的晚風雖然沒了冬日呼嘯凜冽的氣勢,但吹在人身上仍是寒意十足,他們在站牌下等車,霍仲祺背對著風口擋在她身側,顧婉凝向他柔柔一笑:“沒關系,剛剛才喝了酒,我不冷的。”

顧婉凝抿了抿唇:“還真是最好的。”說罷,又看了看周圍,葡式餐廳不像法國餐廳那樣精致奢華,即便她穿得簡單,也不算失禮,四周的壁紙是輕暖的粉紅色,許多裝飾都和海洋有關,不知道餐廳主人是不是還在追念早已湮滅了幾個世紀的帝國榮光,只是其他的桌子都是空的,她不免有些奇怪:“今天是禮拜六,居然沒有什麽人。”

暖黃的燈光下,她眸光瑩亮,面上如同被胭脂暈過,頰邊、眼尾都泛著淡淡的荔紅,那嬌潤的顏色直從他眼裏沁到心裏,霍仲祺連忙移了目光:“就是剛喝了酒,才怕吹風。”想了想,又正色道,“我也看出來你能喝一點,不過,你一個女孩子以後跟人在外頭吃飯,最好不要喝酒……”

霍仲祺無所謂地一笑:“我叫他們選一瓶最好的來,怎麽了?”

他正說著,忽然覺得顧婉凝打量他的神情有些怪異,便住了口,“怎麽了?”

顧婉凝對葡國菜印象不多,只記得鱈魚和葡撻,點了這兩樣,其他的便索*給侍應。等侍應生過來上酒,顧婉凝瞥了一眼那酒,卻有些吃驚,葡國自產的白葡萄酒按理說也不錯,可那侍應取來的卻是一瓶舊年的羅曼尼·蒙哈榭,她忍不住對霍仲祺道:“酒是你點的嗎?”

顧婉凝眉眼之間俱是忍俊不禁的笑意:“我在聽霍公子教訓呢。你這個樣子,倒跟我們那個舍監差不多。你放心,旁人可拿不出這樣好的酒來給我喝。”

她沉默了一會兒,冷笑道:“這麽說,我媽媽的愛是不夠包容忍耐了?”

霍仲祺一聽,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分明是自己約她出來吃飯,又特意備了酒,這會兒反而在這裏一本正經地說教。

他並不信仰基督,那天卻引了一段《新約》:“哥林多前書裏說: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顧婉凝猶自抿唇笑道:“不過,你今天運氣倒好,沒有碰到我們的舍監,下次要是被她撞上,才有得你受。之前我們宿舍有個女孩子晚了五分鐘回來,被她數落了半個多鐘頭才罷休,從《聖經》一直講到《朱子家訓》。

她追問:“那你呢?”

“還有一次,董倩的男朋友來找她,被舍監截住了,把籍貫身世、部隊長官全都查問了一遍才放過。後來董倩跟我們說,那位湯少校的事情,恐怕連她知道的都沒有舍監清楚……”

他的回答並不讓她滿意,他說,人和人之間的感情有很多種,即便是愛,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方式。

霍仲祺望著她笑語盈盈,心思卻只停在那句“下次”上。

一直到她十四歲生日那天,她覺得自己是個大人了,於是直白地問他:“你是不是愛我媽媽?”

下次?

對她而言,他與其說像一個父親,倒不如說更像一個老師。不是他不夠疼愛她,而是從母親離開的那一刻,她就在小心翼翼地度量著這疼愛的尺度。她知道,他對他們並沒有義務。她不願意再給他添任何麻煩,她不挑剔,沒要求,彈琴跳舞讀書,用各種各樣的事情來消磨精力和時間。他盡量扮演好一個父親的角色,她便努力去做一個最乖巧懂事的女兒。

他沒聽錯,她是說下次,她願意他再來見她嗎?那麽,別說是被舍監教訓,就是槍林彈雨裏要他沖過去,他也肯的。

“疏影的小詞填得很有心思。”他談到母親,就像說起一個深鐫於記憶中的摯友。父親總希望給她最好的教育,她知道,他大約是很希望她能像母親一樣,否則,他就覺得有愧於那個風華卓然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