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戳記/崩潰中如火焰的電光(4)

你要轉回,好像羚羊

日影飛去的時候,

或像小鹿在比特山上。

求你等到天起風涼、

可他呢?

我的良人哪,

他的眼不是溪水旁的鴿子,他的唇也不像百合花滴下沒藥汁,他給她的從來都不是芳樹佳果的葡萄園,而是崩潰中如火焰的電光——放在心上如印記,戴在臂上如戳記,驚心動魄,如死之堅強。

他在百合花中牧放群羊。

虞靖遠病故的消息雖然驚人,但除了極盡哀榮的葬禮之外,江寧的軍政局勢並沒有太多波瀾。實際上,這一年多的時間裏,虞軍的殺伐決斷便一直都在虞浩霆手中,如今只不過是他名正言順地“暫代”了總長的職位,甚至,軍中的人事都沒有再做什麽變動。

良人屬我,我也屬他;

夏日將盡,卻仍是暑熱炎炎,傅子煜下了車,不過一段百步遊廊,已走出了一身汗意:“三公子。”

她不知道,她和他之間,究竟是誰辜負了誰?他騙過她,她卻有更多更深的秘密瞞著他;他傷過她,她卻也挑開了他的傷口去撒鹽。可是,他曾經那樣用心地待她好,她卻從來沒有,她對他做過的最好的事,不過就是由著他對她好罷了。她想起很小的時候就讀熟的《雅歌》,滿篇的沙倫玫瑰、荊棘百合大約是女子對所謂愛情的至美幻想:

“坐。”

她說到這一句,忽然想起那一晚,虞浩霆站在外頭的雪地裏,她隔著窗子看了他一夜。她仿佛能聽見雪花落在他身上的聲音,仿佛只要伸出手去就能觸到他的氣息,然而咫尺之間便是蓬山萬重。

邵朗逸靠在藤椅上,身畔的一片翠竹鳳尾森森,竹影映在他淡青的長衫上,仿若散落的水墨冊頁,讓人一見便生清涼之感。邵朗逸看了看他,笑道:

她一句一句說著,只覺得原本覆在心口上的重重枝葉被人一層層挑開,裏頭緊緊裹著東西撲楞楞地就向外撞著,碰得生疼卻又拼命地想要出來。她摸著syne,喃喃道:“你還記不記得他了?就是說你一點也不兇的那個人。”

“今天我這裏正好還備了杏仁豆腐,你嘗嘗看,和你從前在家裏吃的,是不是一個味道?”

顧婉凝撫了撫它,輕聲道:“他那樣聰明的一個人,一定什麽都安排好了,不會有事的。況且,北邊的仗也打完了……”

一時丫頭送了甜品過來,傅子煜嘗了嘗,亦是冰涼甜潤,入口即化,但還是和北方的味道有些不同,只是無論哪裏的做法他都不甚了了,只說:“都是涼甜的吃食,也差不多。”

她過了午夜才躺到床上,卻仍是反反復復怎麽也睡不著,窗外是滿天星鬥,她倚在窗邊側耳細聽,除了墻根底下蟋蟀有節律的“吱吱”夜鳴,就再也沒有什麽聲音了。syne聽見她起床的響動,疑惑地看了一會兒,默默走到她身邊伏下。

邵朗逸微微一笑:“那文廟街的清唱姑娘和韓潭巷的清吟小班,也差不多嗎?”

顧婉凝張了張口,卻終究只說了一句:“梁姐姐,謝謝你。”

傅子煜一愣,剛剛消下的汗珠又滲了出來,虛著聲音道:“三公子,我……”

“好。”梁曼琳打量著她,點了點頭,“婉凝,你要是有什麽心事不妨告訴我,別都悶在心裏。”

傅子煜籍貫辛平,家中亦是當地的鄉紳大戶,早早就為他娶了妻室,父母中意的女子自是溫婉賢良,只是不甚合他當初的少年心意罷了。他從軍之後,一路升到軍情五處,大半時間在江寧,這兩年亦常常到舊京公幹。他先是在江寧安置了一個清唱女子做外宅,今年又在舊京的韓潭巷重金贖了個清倌人出來。他自己幹的是秘密監察,行事極為謹慎,卻沒想到這些事情竟已然連邵朗逸都知道了。

顧婉凝回到梁宅的時候已經過了九點,梁曼琳正翻著電影公司送來的劇照,見婉凝進來,便吩咐女傭去端宵夜,顧婉凝連忙道:“梁姐姐,不用了,天氣熱,我也沒什麽胃口,我先去洗個澡。”

傅子煜額上冒汗,邵朗逸卻仍是一派閑散:“這些事情沒什麽大不了的。做到你這個位子的人,都有自己找錢的法子,你自有分寸,我也不必問,無非是不要讓別人捉了痛腳。”

報館裏的記者編輯們不過是因為一條大新聞興奮罷了,不知道還有多少人都在等著看熱鬧,盼著他出事。

傅子煜這才放下心來,起身答道:“是。”

他只怕也沒有什麽時間去難過吧?

邵朗逸卻突然目光一凜,冷冷道:“你的人去盯著汪石卿是什麽意思?”

他會怎麽樣難過呢?

傅子煜被他看得心中一驚,忙道:“屬下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四少此前在人事上斷斷續續多番動作,早有鼎故革新之意,所以……”他正斟酌說法,邵朗逸已替他說了出來:“所以你擔心四少借故去動邵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