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金粉/幸好讓他知道,這世上有這樣一個人(2)

邵朗逸聽著,“嗤”了一聲:“我倒覺得還不如像你那樣,既然到頭來都是如此,一早就沒了其他的心思反而幹脆。”

虞浩霆見她望著自己,沉吟了一下,說:“我沒的選。我七歲那年,有一回,父親從前線回來,抱起我就放在了他的馬背上,帶著我一直跑到江邊,用馬鞭指著對岸跟我說‘這個天下等著你來拿’。”他說到這裏,莞爾一笑,“從那以後,我的好日子就到頭了,倒是他和小霍,不知道有多逍遙……”

顧婉凝聽了奇道:“那你本來想做什麽?”

虞浩霆在他對面的貴妃榻上坐下:“這你可怨不得我,你要怨只能怨你二哥。”說著,隨手剝了粒葡萄要喂給顧婉凝。顧婉凝卻避開了,自己揀了一顆送進嘴裏,對虞浩霆道:“你為什麽就喜歡呢?”

邵朗逸答道:“我本來是學西醫的。”

邵朗逸聞言亦是一笑:“我還真是迫不得已,要不是你,我也不愛管。”

他擡頭一笑,卻見顧婉凝面上的神情有些悵然:“難怪你這人看起來這麽……”她蹙著眉頭想了想,才道:“……lonesome。”

花廳裏的酒宴已經收了,傭人擺了時新的幹鮮瓜果。邵朗逸靠在一架暖椅上,剛剝開一枚龍眼,便看見虞浩霆牽著顧婉凝進來,望著他笑道:“剛才婉凝跟我說,你倒不像個帶兵的人。”

邵朗逸心頭一震,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朗逸不算客人,”虞浩霆雙手圈牢了她,“那我去陪著他,你陪著我,好不好?”

他上面原有兩個哥哥隨著父親南征北戰,到了他這裏,父親已沒有什麽強求。沒想到,先是大哥戰死在徐沽,隨後二哥又被戴季晟慫恿密謀兵變,被父親親手擊斃在莒山,父親心痛之下,一病不起,他只得匆匆退學回來主持邵家的軍權。本想著待父親病愈,他便繼續回去完成學業,然而這一耽,就是五年。

顧婉凝連忙用手推他:“你臉上都是水……”虞浩霆捉了她的手,硬是吻了上去,許久方才放開,顧婉凝一邊用手帕去抹臉上的水,一邊輕嗔:“你那邊還有客人!”

邵氏是虞軍股肱,虞邵兩家亦是通家之好。多年來虞靖遠對虞浩霆的著意栽培,虞軍諸將心知肚明;只是今年他倉促之間接掌江寧一系,若此時邵家軍權旁落,難免會人心不穩,他和虞浩霆年歲相仿,自幼一起長大,是兄弟更是知己,不必一諾,已傾生死,如此一來,邵朗逸便更走不得了。

虞浩霆一驚,卻見她眼中盡是促狹,心中頓時一松,笑道:“好,你耍我。”說著,伸手便將她攬在了懷裏,徑直去吻她的唇。

有時候,他也會覺得人生的玩笑開得太厲害。

顧婉凝聽他這樣問,忽然擡起頭,比了個手勢示意他附耳過來,虞浩霆連忙俯下身子,冷不防她另一只手從池中潑起一串水花來,打在他臉上。

一顆醫人的心,到了殺人的時候竟也不會有一絲抖顫,他曾經那樣排斥的一件事,接受起來竟也這般自然。偶爾午夜夢回,恍然間,他竟不知道,到底哪一段人生才是真的?

“那我怎麽樣才能叫你笑一笑?”

他羨慕虞浩霆的驕傲磊落,也羨慕霍仲祺的縱情任性。而他,只有寂寞,他的寂寞不可說。

“我也沒什麽好高興的。”

他無論做什麽都逃不開這一縷寂寞。

“那你笑一笑給我看?”

他喝烈酒,杯中凜冽是寂寞;他鞭名馬,滿眼風光是寂寞;他賞美人,連那名花傾國亦是寂寞……虞浩霆明白他的這份寂寞,卻不說破。他想,總有一天,這萬裏江山,盛世繁華能熱了他的血。邵朗逸知道他的心意,可那是他的志氣,不是他的。

顧婉凝仍是側臉望著水面:“我沒有生氣。”

他終於寂寞到了已經不去在乎自己的寂寞,於是人人都說,邵三公子最灑脫。

虞浩霆從花廳出來,見婉凝斜倚在回廊邊的欄杆上,一只手垂在身側,指尖輕輕撥著池中的水。虞浩霆走到她身畔,撫著她的肩,低低喚了一聲:“婉凝。”

他和他都從不說破的一件事,卻叫她隨口說了,一時之間,他和他都躊躇起來,邵朗逸自失地一笑:“其實也沒什麽,或許我本來就當不了個好醫生。”

邵朗逸默然了片刻,忽然又去盛湯,立在廳裏的傭人忙走過來道:“湯涼了,我去熱一熱。”他卻擺了擺手:“不用了。”

顧婉凝看了看他,忽然想起了什麽,輕輕一笑:“我前幾天看到一首近人的舊詩,現在想起來,倒像是寫給邵公子的。”

她這一眼看得虞浩霆和邵朗逸心頭都是一悸,虞浩霆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沖邵朗逸一笑起身:“我去看看她。”

邵朗逸眼波一凝,笑道:“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