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未名

池羽仿佛自己和自己有個約定,解完了那一條線,就移除了沖頂路上的最後一道阻礙。從廣州雲頂那一攀之後,坐進梁牧也車裏那一刻,他的眼神就不一樣了。

梁牧也知道,池羽這是進入了備戰的倒計時狀態。從那天晚上開始,池羽的心裏就只有一件東西,一個目標——去喜馬拉雅北坡,滑降它兒時夢中的那座山峰。

在霞慕尼,他從FWT的資格賽賽場收拾東西直接趕赴山裏,全程都在比賽的情緒之中。在慕峰期間,他們的戰線則拉得很長,從適應期到等待沖頂的緩沖期,一直是循序漸進地進入到最終狀態。之前這兩次滑降,也分別都有滑手朋友陪伴在身邊。而現在不一樣。

這最後一程,是池羽一人和未名峰的約會,是他單槍匹馬的戰鬥。這次,他的心理準備的時長也似乎是和挑戰的艱巨程度成正比。他比之前兩場大山之旅進入狀態得都早。

梁牧也並不能從頭到尾都關照他,陪伴在他左右。因登頂更困難,喜馬拉雅的北坡大本營的基礎建設遠不如南坡,他回北京後,又先一步到了廣州,和攝影團隊的八個人一起核對器械清單。可他仍然堅持每天晚上和池羽打個電話道晚安,有沒有事情都要打。他也就眼看著池羽一天比一天沉默寡言。

他倆的狀態好像調了個兒,梁牧也很松弛,而池羽則緊繃。到達西藏之後,他自己有上頓沒下頓,池羽也總不記得吃飯。有好幾次,到了飯點,都是鐘彥雲來他們屋敲門提醒的。日喀則到北坡大本營的簡易公路有快四百公裏長,梁牧也都撐不住,在顛簸的路上靠著池羽的肩膀闔眼休息。而池羽給他當了一路靠枕,也睜了一路的眼。

兩天的適應性訓練過後,他們終於才從大本營徒步走到了未名峰。

站在山腳下時,池羽就已經控制不住。他沒戴太陽鏡,正望向那座擁有完美峻峭雪脊的高山,一動也不動。眼睛被正午的陽光和白成一片的雪刺痛,淚水是從發紅的眼底溢出來的。他依舊太過安靜,甚至不想去擦,好像擦了就是要承認它存在似的。

唐冉亭心裏難受,想走上前去安慰,被譚佳寧輕輕拉了一下。

是攝像機還在錄制。梁牧也站在他身旁幾步,肩膀上正扛著穩定器和電影攝像機。可那一刻他真的很想停止拍攝。他想過去抱抱他。

那天晚上,輪到郭凡給全隊做飯,他邊生火邊悄悄地問梁牧也:“小池剛剛怎麽哭了啊。”

王南鷗還在一邊替池羽說話:“他沒戴太陽鏡,刺激到了吧。”

“老郭,追過星嗎。”梁牧也突然捅了捅郭凡,問他。

郭凡愣了一下,老臉一紅:“算是……有吧。誰能說沒有呢。”

“假設你喜歡了十年的明星,遙不可及的偶像,突然間天仙下凡,出現在你面前。還問你,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梁牧也笑著說完,“就是這個感受。你能不哭嗎。”

未名峰,池羽十三歲收到了封面印有這座山的圖書,二十二歲時又得到了它的坐標。二十三歲時,那張封面照片被梁牧也沖印成海報尺寸,掛在他家的客廳裏最顯眼的地方。那座遠在天邊的夢,如今正佇立在眼前,並且即將被他握在手心裏。

那天晚上,池羽依舊按照他在慕峰時候的習慣,開始規劃滑降的路線路線。鉛筆末端被他咬在嘴裏,像在課堂上走神的壞小孩。梁牧也很想把鉛筆拿下去,狠狠親他嘴唇,讓他別再想了。

可他和池羽到底是不一樣的人。他可以同時處理感情和公事,多項事項一齊推進,而池羽則正相反。他一段時間只能專注於一件事,到大本營了,基本上就不會想著談情說愛。

梁牧也就在他咫尺距離之間看了許久,還是沒忍打擾。

他走到外面,去譚佳寧的總帳,幫她搭建好簡易充電站。兩個人照著打引好的清單勾畫事項,直到梁牧也看紅色帳篷燈滅——他知道,是池羽要睡了。

“佳寧晚安,我們熄燈了。”

譚佳寧看著他,也點了點頭。“明天加油。”

‘未名峰’高6516米,垂直高度1122米,是距離珠峰北坡大本營3.2公裏處的一座體量較小的山峰。背後因有珠峰、洛子、努子等七八千米群峰襯托,而顯得雄渾壯闊。實際攀登到頂,鐘彥雲實地考察後估計,僅需要四到六個小時。

這座山峰垂直高度高,暴露程度也高,風險比普特雷崖壁還要大,所以他們只計劃只滑兩天。第一天是試滑,從大概三分之一的高度滑降一兩次;而第二天,若天氣和體力允許,池羽則會挑戰爬到山頂後正式滑降。

轉眼天亮。第一天的試滑很順利,梁牧也借他和鐘彥雲爬上去的這會兒功夫,拍了未名峰的無人機航拍鏡頭,還敲定了第二天的拍攝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