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葬禮(第3/4頁)

池羽掛斷電話,仍有些失魂落魄。也不知道是怎麽了,他總想在那個人的面前解釋自己,像是一種求生的本能。也許是他太多慮。他們之間,遠不是那樣的關系了。他解釋了,又有什麽用呢。

手機電量只剩下百分之十,他要速戰速決,便打開了微信,點開最上面梁牧也的頭像。

要跟黃鶴說點什麽好呢?

告別是一種特權無誤,可事到臨頭,池羽又拿不太準主意,該如何行使這權力。他擡頭看了看,隔著一道玻璃門,走廊裏的池勉已經快抽完了一條煙。他想問問他,可又想到四年前的大洋彼岸。這個問題,池勉其實早就回答過,他的答案是一腳油門駛離。

於是他想到在蒙特利爾的時候,他給池一鳴、池一飛兩個小姑娘讀中文故事書。墻外,池煦和新男友吵得雞飛狗跳,池羽就大聲朗讀,聲音蓋過一墻之隔的喧鬧,兩個姑娘聽得津津有味。

天堂沒有痛苦,所以死後人的靈魂應該是不知道痛苦為何物的,就像一鳴一飛,就像自己孩童時候那樣。他終於按下了錄制鍵。

十分鐘以後,梁牧也的手機裏出現了一條語音,三十多秒。

終於,輪到他走進去和黃鶴單獨告別。黃鶴的女朋友周慧慧一直在旁邊看著。經過一早上的哭泣流淚,她的情緒稍稍平復,只是伸出手搭在黃鶴的棺木上,好像扶著他的肩膀。

兩個月前還在眼前活蹦亂跳,總在他左右開玩笑打岔的活生生的人,如今安靜地躺在四方的木頭裏。黃鶴眉目舒展,表情安和,仿佛還在期冀下一場攀爬。

這樣的告別,他經歷過不止一次。而每一次,都沒有比上一次更容易。

梁牧也低頭,跟他說了會兒話,隨後便道:“黃鶴,池羽家裏有事,實在趕不過來,他給你錄了點東西,我放給你聽。”

他用眼神望向周慧慧,得到許可後,他掏出手機,點開那條語音。紅點消失。他放大了音量,把手機放在黃鶴耳旁,池羽的聲音很亮堂,傳遍了房間裏。

“黃鶴,這兩天我睡不著覺,一直在想去年咱倆認識那時候的事。你教給我的,我記住了。我呢,不信上帝,可是我相信一定有個天堂,我的天堂裏有一座又一座雪山,你的天堂裏呢,全是石頭山,還是花崗巖的。然後,在海邊,咱倆的山就相匯。好兄弟,咱們下輩子,就約定那裏見吧。到時候我胳膊好了,你可以再帶我爬爬V2。”

是很天真的講童話一樣的口氣,甚至帶著點笑意。不像告別,倒像是別樣的約定。

梁牧也拿手機的手臂緊緊繃著,很小幅度地抖動了一下。隨後,他迅速把手機收起來。

身後傳來壓抑不住的抽噎,是周慧慧再次痛哭出聲。

梁牧也不好停留,拍了拍她肩膀,就走出門去,才得以大口呼吸。

儀式結束後,鐘彥雲、潘一格先結隊去鐘彥雲的巖館練習了。他們要以最好的方式紀念黃鶴。

梁牧也想到了什麽,拉住鐘彥雲說:“黃鶴也是重慶人,應該在你巖館搞個活動紀念。”

鐘彥雲點點頭贊同。

而鄭成嶺走近前,問他:“你不一起去?”

梁牧也說:“不了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鄭成嶺點點頭,拿出支煙。 梁牧也就側過臉看他。

不需要開口說話,鄭成嶺抽了兩口,便伸手遞給身邊人。

“往前看,別後悔。” 他說。

梁牧也點點頭,狠狠吸了一口,嗓子灼痛。他在煙霧裏擡起頭,看著鐘彥雲和潘一格結伴走遠。

其實他一早就知道,鐘彥雲和潘一格這種“天才”對恐懼、傷痛、別離,對所有人間事,都有種難得的鈍感,這種鈍感是絕佳的自我保護。所以他們能夠把情感與理智剝離開來,能做到心無旁騖地徒手攀登。

可他不是天才,只是普通的觀察者,是故事的講述人。他需要時刻敏銳,需要察覺痛苦,打開觸角張開雙臂去擁抱世界的殘缺。

等回到賓館,梁牧也洗了個澡,還是沒能忍住,又把池羽那條語音播放了一遍。不是自己的錯覺,池羽的語氣太平靜了。他坐在自己副駕安靜地流眼淚的樣子還在眼前。僅僅是過去了一周的時間,他竟然就可以心平氣和地說再見。而這幾句話不是說給他聽,可確實是發到了他的手機上。好像一個糟糕的隱喻。

他曾經也很喜歡冬天,不過是和池羽不一樣的理由。在最最黑暗的日子裏,他曾借酒度日。而冬日最短,每到天黑,便可開飲,用酒精澆過所有苦痛,自我安慰說又熬過一日。自從戒了酒,他便也戒掉任何可以逃避沉淪片刻的理由。

這幾年,他愈發地覺得,年少時候那種勇氣和運氣都在離他遠去。他需要拿出許多,才能換得一扇通往靈感的窗口。自從一年多決定重拾裝備回到這個世界,他就時刻在精神高壓負荷中運轉,時常感覺十分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