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聖地

貴州格凸。

“格凸”在苗語中,是“聖地”的意思。

天色漸晚,蟲鳴聲不止。所有人都穿著長衣長褲,就著最後一縷天光,聚在一輛房車門口。

梁牧也拿著一沓A4紙,身前是十幾個人的紀錄片團隊,身後一公裏處,夜色籠罩下,是兩百米高的CMDI墻。

“再過一遍。早上六點,一號位老楊準備。還是你來負責檢查一下隨身麥克風的繞線問題。”

“收到。”

“二號三號懸掛位置電池遙控打開。”

“今晚電池再檢查一遍。然後呢?”

“無人機組測試。這個不用多說,測過太多遍了。”

“四號手持,第二繩段注意樹木遮擋。第四繩段的“飛天”dyno跳過不拍。第五段橫移的時候注意光線角度。五號手持,上升時候注意巖壁狀況,以免幹擾……“

格凸偏遠,為了方便協調訓練和拍攝,他們跟當地村委會協商好,備戰沖頂這幾個月,整個攝影和後勤團隊都在離天然石壁不遠的開闊原野一角“安營紮寨”。以梁牧也、鄭成嶺的車為中心,十幾輛房車和行動帳篷排排坐,所有人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討論攀巖和拍攝的內容。

梁牧也的房車旁邊掛著盞昏暗的太陽能頂燈。攝影組集合,蟲子就也在燈光周圍集結,嗡嗡地圍著幾個人轉。可沒有一人受此幹擾。

明天,是他們拍攝團隊定下的潘一格沖刺徒手無保護攀登貴州格凸CMDI墻的日期。為了權衡拍攝條件,他同意早晨八點半再開始攀登。若無意外,他在四十分鐘內就可以等頂。若無意外。

單論攝影組,加上梁牧也自己一共才不到十人,七台電影攝像機,三架無人機。

老楊在一號位,用BMD USDA加上望遠鏡頭對準CMDI巖壁,拍全景遠景。他的老朋友郭凡和欒勁松在巖壁關鍵段動態懸掛,跟蹤拍攝。此外,為了盡量不影響潘一格的運動表現此外,他們在巖壁的另外兩個固定位置掛入攝像機,通過遠程操控拍攝。其中一個負責操控的就是小唐,向晚工作室他的攝影助理唐冉亭。無人機攝影組共兩人。還有一位收音師,也來到了現場。

所有攀登類紀錄片的錄影中,收音都是巨大的技術難題。若能將運動員的呼吸聲和攀爬聲音錄進去,將大大增強影片的觀賞性和可信度。這個問題十年前他就遇到過。普通的固定麥克很容易在大的動作後移位,或者被布料摩擦出噪聲。拍攝《人生如山》攀冰那時候,他靠著他和鐘彥雲的距離近,他通過外置麥克風錄制出了不錯的效果。

一晃十年過去,攝影和錄音技術都在飛速進步,梁牧也花大價錢請行業內頂尖的收音師來格凸,經過反復調試後,把一根很小的線和迷你麥克風藏進了潘一格的運動T恤裏。

梁牧也手裏的紙是長達三頁的拍攝計劃,翻來翻去早被揉爛了,計劃也一步步地烙在了他腦子裏。都交代完畢,梁牧也就把那幾張紙團成球扔掉:“就這樣,挺好的。這個狀態保持到明天。另外,B方案我們也要討論一下。“

所謂B方案,只不過是挑戰失敗的委婉說法罷了。

徒手無保護是極限運動中的極限,失之毫厘,嗚呼一命。5.11對潘一格這樣的技術型攀巖高手來說當然不算難,可連續六個不能失誤的5.11,成功率未必是百分百。而這樣的壯舉是不能以概率論的,結果只有一和零,生或死。

鄭成嶺是監制,他先開口說:“我上周跟公安備過案,如果……萬一……”他都沒敢把話說全,”肯定要先聯系他們。”

梁牧也點頭,他替他說全:“萬一出意外。”這是一種真實存在的可能性,他們到底也避不開,要做完全考慮。

他又問:“一格家裏人的電話,有人確認過麽。”

“之前他給過我們,我可以再去確認一下。“唐冉亭主動說。

去年年底,她單獨找到自己,說想跟來格凸學習紀實攝影,這才是她志向所在。梁牧也最初並沒有同意。唐冉亭也是黎向晚很信任的員工,梁牧也自己翹班兩三個月,不為工作室創收,而是搞個人的興趣項目,黎向晚已經夠寬容。他不想把她的得力幹將小唐也給拐到項目上來。

可唐冉亭給他寫了千字郵件,為此瘋狂學習野外攀巖,甚至還背著他先贏得了黎向晚的支持。最終,梁牧也被她的真誠打動。唐冉亭踩著死線成功上車。到格凸三個月,她已經成了團隊必不可少的一份子。

梁牧也點點頭,就對她說:“那麻煩你了。“

眾人眼中皆是凝重疲憊。磨刀幾個月,終到了背水一戰的一天。可他們每個人都選擇了這條路,選擇了這種沉重。也包括梁牧也。

“散了吧,今天晚上睡個好覺。“

梁牧也說完,又拎著相機去潘一格的房車門口,做沖頂夜前最後的短暫采訪。潘一格專注的時候,會極度封閉自己,很少跟人交談。這兩個月,梁牧也便培養他這個習慣,他倆每天晚上都會交流兩句當天訓練的感受。逐漸,潘一格適應了他的存在,也適應了鏡頭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