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引力

比賽正好播完,名次表被打在了液晶屏幕上,他赫然排在第一。之前來找他簽名的那桌男生在起哄,還朝他這邊吹了吹口哨,隔空給他敬酒。

在喝酒這件事上,池羽向來大方。他便應下來,舉了舉杯,昂起脖子,喉結混動,這第二杯酒就也見了底。他擡手又要了第三杯,和梁牧也的一樣。也是Delirium Drive。

大屏幕上,第一名是他,緊隨其後的就是Max Willard。像在特倫勃朗,童年時候那樣,他倆攜手抱走一二名。可現如今,周遭一切都變了。

液晶屏換了一楨,開始放賽後采訪。池羽賽後跑得比誰都快,記者沒能再成功逮住他,就抓住第二名Max采訪了六七分鐘,聽他從今天的比賽聊到這個賽季在FWT的長遠計劃,又聊到他的雪板贊助商Rossignol今年打算拍的冰雪大電影。

梁牧也看他一直盯著屏幕看,偏偏就在這時候扭過了頭,也猜到了他的心思。

他便開口道:“你車上有本雜志。那天隔夜等你的時候,我拿上去看了。”

那是他和Max在特倫勃朗同台競技的最後一場比賽,當地的滑雪雜志做了報道。那之後,Max便在父母的要求下離開了訓練營。他父母對他近些年的叛逆頗為不滿,同時對他的課業有很高的要求,把他送進了當地的精英寄宿高中,也延遲了他參加國際比賽的時間。

那年,他十六歲,Max十七歲,他去了三站青年野雪巡回賽,三站都有成績,而Max被迫在全封閉式的寄宿學校待著。兩個人第一次爆發爭吵。少年總是心高氣盛,錯過一年的Max不但和池羽聚少離多,更是無法擺正心裏的位置,幾度不接他的電話。

池羽沒回避,點了點頭:“嗯。”

“你們倆,當時怎麽了?”

他想了想,才開口說:“那個是……小時候的事情。我們都是同一個青訓隊同一年出來的,後來他父母就讓他回寄宿高中讀書。我們之間,本來就算是結束了。”

Max長得確實很帥,淡金色頭發,淡綠色眼睛,在陽光下近乎於灰色。他instagram上指不定有幾百萬粉絲,是無數青春期少女可以為之心動的那種帥。梁牧也覺得,十幾歲的池羽倒也不算太虧。

“後來呢?”

“後來……兩年之後,我在外面比完賽,又回到蒙特利爾。他找到我,說不想結束。我就又答應了。”

那個夏天像他媽一場夢一樣,始於池羽人生低谷的一時心軟,終於他人生最糟糕的窘境。Max回寄宿高中以後僅一年時間,就像變了個人,在社交媒體上呼風喚雨,三天兩頭換火辣的女孩合照。

“我發現他在外面交了女朋友。或者應該說,他女朋友,在他的房間裏,發現了我。”

“……”梁牧也想想以池羽這個臉皮薄的程度,在心裏罵了句操。

而且,不但Max當時的小女朋友知道了,他全家人都知道了。Max的父母根本不跟他談,而是直接打電話把池勉叫過來,直接跟他父親談。

十六七歲時候全憑喜歡和愛意撐起來的一片天,在以一種超過自然科學可以解釋的速度土崩瓦解。池勉本來一年到頭還給他點零用錢,打幾個電話。如今聽聞他不好好學習,還是個同性戀,只差把他趕出家門。只是,池羽十歲就已經邁出了他的家門,不跟他同住在一個國家,再趕就得往外太空了。

“然後?”

“沒有然後,這就是全部了。”池羽感覺酒精上了頭,沒回答他的問題,卻反過來問他:“為什麽所有人都一定要向前看?”

“什麽意思?”梁牧也完全跟不上他的腦回路,聯系前後背景推斷了一下,才說:“是他——是Max跟你說的?讓你往前看?”

池羽越想越鉆牛角尖,語氣也挺沖:“是誰規定了必須往前看啊,我就不往前看,可以麽。”

梁牧也收起平常優哉遊哉的那副臉孔,挺認真地對他說:“你沒做錯什麽,你當然應該往前看。反倒是他,不應該忘。“

欺騙當然是種背叛,可忘記更是。梁牧也說的沒錯。他自己都沒想明白,讓他這麽生氣的,居然是這一句話。所有人都可以豁達一笑,都可以高風亮節,可就他自己一個人困在過去。無論是和Max,還是和熠川。所有所有的過往。

只是,換一種語境,池羽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資格往前看,往大路走。

實話遠遠比酒精要上頭,池羽喝多了,也松了口。他就說:“梁牧也,我沒想到。咱倆還挺像的。”

他倆坐得很近,膝蓋抵著膝蓋,身邊那個人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幾乎成耳語:“我其實不意外。我原來和你更像。除了攝影,我喜歡爬山、野攀什麽的。大自然是一道解不完的難題,總有新的山想去征服,是吧。”

池羽轉過頭,借著酒意,明知故問:“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