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青神並非為所欲為

血紅的寶石鑲在四爪龍紋的眼睛裏熠熠生光,那是屬於開國元老的勛章,三十年過去,楚老大人已經是在世的最後一位功臣了。

可乾安帝的貼身黃門只去瞧了一眼,便吩咐人將屍首拿白布遮了擡走。

沈岐遠放下了酒盞:“陛下?”

帝王頭都沒往旁邊轉一下,雙目平視前方:“楚老高齡,妻兒又相繼去世,想不開也是有的。”

若是為家事想不開,如何會穿著戎裝從禦花園的假山石上往下跳?頭還恰好朝著北面。

沈岐遠張口還想說什麽,乾安帝便道:“時候差不多了,愛卿也早些回去歇息。”

金繡的龍紋在眼前一閃而過,他再擡頭時,帝王已經被幾個黃門簇擁著走了。

栩栩的金翅並著華麗的儀仗,走的是右側的月門。

慘白的麻布蓋著單薄的竹架,走的是左側的月門。

人聲漸消,宴席上只剩一片狼藉。

如意吃飽喝足地回到房間,剛一進門就察覺到了不對。她蓮步款款地過去點了燈,跳躍的燈火照出旁邊沉默的人。

“大人這是怎麽了?”她笑著甩滅火芯子,“立功回京,不該去吃慶功宴麽,怎的這般不高興。”

沈岐遠擡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記得你曾怨過,說青神普度的不是所有的蒼生。”

如意想了想:“是有這麽回事,當時母城被毀,我願以一身修為作償向他祈願,他都沒有顯靈。”

他歪了歪腦袋:“你恨他嗎?”

“恨不至於,但不會再信了。”她伸手斟茶,余光睨著他,“怎麽,你也拋棄了你的信徒?”

沈岐遠垂眼,不知道該怎麽說。

如意抿了口茶,纖長的手指落在了他的眉心——對神仙來說,被探知神識是很讓人抵觸的事,但他只稍微掙紮了一下,便放平了肩。

無數的祈願聲像潮水一樣向她湧來,如意愕然地睜大眼,只覺得四肢百闔像纏上了無數條帶符咒的鐵鏈,勒得天靈蓋隱隱作痛。

她驟然收回手。

“你……”揉了揉額角,如意有些不敢置信,“你每天都要聽這麽多的願望嗎?”

“只有至誠的願望才能傳達到我耳裏。”沈岐遠摩挲著手指,“楚老大人的聲音是我近年來聽見的最清晰的一個。”

聲音越清晰,心自然就越誠,照理說這樣的願望他是該滿足的,但很遺憾,相悖之願,他只能袖手旁觀,順其自然。

如意眼眸動了動:“所以……我當初的祈願不成,不是因為我做過壞事,而是因為我的祈願與人相悖。”

她在房內走了兩步,氣極反笑:“普華那個老賊,早就準備好了要誆我。”

神明從來沒有拋棄過她,只是普華提前用相悖的誠願擋下了她向青神的求救。這麽多年了,她竟然一直怪錯了人。

那麽當初她母城遭難,也多半就是普華蓄意設計的了。

牙根癢了癢,如意問沈岐遠:“普華後來如何了?”

沈岐遠避開了她的目光,眼神更加黯淡:“我需要更多的證據才能將他剔除神籍。”

“還要證據?”她聽笑了,“凡人常說老天不長眼睛,未曾想竟是一語中的。”

“是普華狡猾遮蓋了痕跡,當時又有穹頂在,怪不得天。”

如意還是覺得生氣,一甩裙擺坐進椅子裏:“事情過去了幾千年,哪還有什麽證據可找,依我看不如找機會抓了他,直接打他個魂飛魄散。”

要是以前她說這種話,沈岐遠一定會斥她狂悖,但不知為何,今日這人顯得異常沉默。

她忍不住側頭問:“真的可行啊?”

他搖頭,墨眸裏一片混亂:“我……不知道。”

意識到他情緒不太好,如意起身,快步走到他面前將人抱住,含笑道:“不說這個了,我與你說一說拂滿他們的事可好?”

“他們幾個現在可能耐了,經營著酒樓還能接國公府的案子,燕寧還被安國公誇了,多得了兩錠銀子的賞錢,把他給高興得,完全沒有先前寧遠侯府驗屍時的沮喪了。”

“拂滿也厲害,攢著銀子與汀蘭合夥在供神街南面巷子尾開了個茶肆,除了賣茶也賣些消息。這生意我聽著都覺得離奇,她們竟還做得有模有樣的。”

“青衣倒是沒做什麽生意,但他功夫了得,幫燕寧拂滿他們擋了好幾次暗殺,燕寧感激得就差拉他結拜了。”

“我還聽說了小大人的消息,這兩個月他被家裏催著相看人家,每天傍晚都會到酒樓找燕寧訴苦。”

她語氣溫和帶笑,話又碎又多,如春雨一般淅瀝瀝地落進耳裏,逐漸撫平了他的焦躁。

沈岐遠輕聲開口:“他有什麽好訴苦的,周家相看的姑娘,豈有差的。”

“話是這麽說,架不住他不樂意。”如意輕嘖一聲,“就不該讓他年紀輕輕就見過我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