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被母親用拐杖杵著說不好看的大兒子黑著自己一張國字大臉,不過好在他腦子還算靈活,一邊躲著拐杖一邊又很快把話題轉了回去。

老太太嘴裏嘟囔著自己年紀雖然大了,但也不至於是個老糊塗蛋。眼下確實還不至於,但就像人家說的老小孩那樣,年紀越大,人的脾氣反而越像個孩子了。

有時候說哭就哭,說笑就笑的,反而比一些孩子更情緒化些。

這次就是如此。

也許是人年紀越大越盼望著落葉歸根的緣故,前幾年老太太還能體諒著兒女的工作都忙,一直到今年年初開始,老太太在晚上睡覺時忽然就夢到了自己年輕時的日子,硬是坐起來默然無聲的哭了半夜。

第二天起胃口就開始變小。

兒女們擔心之下旁敲側擊出了老太太的心事,也心疼母親年輕離家的不容易,這才有了來S省尋親的始末。

剛剛話雖那麽說,看老太太的樣子,好像也確實是對自家的基因產生了一些不自信。

但這確實是這大半年以來,與老太太提供的信息最能對得上的人了。

陪著老太太在這S省花費了這麽多時間,自然不能就這樣輕易的打道回府。

於是,國字大臉的中年男人先是上前和唐志勇握了握手,和陳孟點頭致意,然後便伸手邀請夫妻倆到福利院內敘談。

這本來也是唐志勇的來意,於是也沒有推辭,雙方一同進了福利院中,來到了院長辦公室裏坐下。

被兒女一路攙扶著走來,冷靜下來的老太太似乎又恢復了一些希冀。

“後生啊,你母親是叫常欣對嗎?”老太太坐在沙發上,把身子微微向前探了探。

唐志勇點頭。

這些都是在福利院有資料登記的,至於唐志勇自己,他其實記不清了。畢竟誰在家裏會老連名帶姓的喊人。他記憶中最清楚的,也只有父母很是模糊的面容。

見唐志勇沒有否認,哪怕之前已經得到了福利院院長的肯定回答,老太太也是又松了口氣。

緊接著又開始和唐志勇說起了她記憶中當年的事情。

“這些年,國家發展的好,咱們的日子是好過了,可你們這些年輕的後生不知道,當年的那些人,有時候一次失散,就是一輩子。你們說如果當年也像現在這樣,想要和誰說話,拿個大板磚的移動電話就能聽到,那該多好。”老太太因年紀略顯渾濁的眼中露出一抹沉痛。

“那個時候我也還小,就記得我們家那個時候,加上我一共姐弟三個。有一年條件不太好,再加上得上了瘧疾,小弟整個人止不住的打擺子,最後沒救回來。”

“小弟是家裏唯一的男孩,爹媽是村裏的老思想了,看得重,小弟走了之後,爹媽就有些撐不住了。再加上按照現在說的,叫……營養不良?應該是吧,再加上傷心過度,眼看著就不行了。”

“沒辦法,大姐只能拿著錢去城裏找人給外祖家還有家裏的一個遠房叔叔寫信。後來外祖家一個條件比較好的表舅和遠房叔叔都回來了。表舅是個木匠,遠房叔叔是走街串巷給人做雜耍唱戲的戲曲班子裏的,他們看我們家可憐,再加上都是親戚,相互商量了商量,說是能各自帶一個閨女走,多了也帶不了,大家日子過得都是緊巴巴的。”

“後來爹媽走後,表舅和叔叔做主幫忙賣了家裏的田地,給爹媽辦了喪事。我和大姐也就這樣分開了。”

“我跟著表舅去M省,N省還是後搬的。大姐跟著遠房叔叔去戲曲班子。雖然戲曲班子走南闖北沒有定所,但走之前,我們約好了,等我們賺到錢了,就一定還要回家來的……”

說到這裏,老太太有些說不下去了。

後來她成了家,手裏也稍微攢了一點錢,還曾經按著記憶回過村裏兩次。

原本還想掏錢給父母修一下墳,後來發現有人修過了,她就知道,是大姐回來過。

後來找村裏的人一問,果然是大姐在兩個月前回來過。不僅回來過,還帶著她男人和一個兩歲的孩子。

她高興的不行,雖然沒和大姐碰到面,但她還是又去縣城裏買了二斤甜果子去送給了村頭住著的一戶人家,留下了自己的地址,拜托對方下次只要看到了她大姐一家,就和大姐說一聲她回來過,讓大姐按照現在的地址給她寫個信。

可誰知從那以後,這麽多年裏,大姐再也沒有回過村。

她就覺得,大姐肯定是出事了。不然不至於這麽多年都沒回來。

沒有大姐的地址,所以這些年,她只能抱著悲痛又僥幸的心態,到處查找和收集S省這幾十年來各個城市報紙發布的訃告,和醫院的逝世患者統計。

有些資料不難弄,但卻太糅雜。不是在內部有關系,人家連找都懶得給你找。

一直到兩年前,她終於在一張陳舊的報紙上,看到說有一輛公共汽車在路上出事,並且公布出了遇難者名單,其中就有她大姐以及她和人打聽來的,大姐夫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