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子規血(十二)(第2/4頁)
雨聲急促,吹打著樹梢。
滿地樹影離合,嘈雜的風雨聲中,沒有人察覺到門內謝斂的身影。
是因為突然下雨,謝斂恰又聽見馬車聲,知道是宋矜到了。趁著今日差役睜只眼閉只眼,借了驛站的傘來接宋矜,免得她又淋了雨。
但章向文在外頭,他便不好出面。
窺聽並非君子所為。
他本該離去,但或許是夜雨潮濕寒冷,舊疾復發,他頓時連掙紮走開的力氣都沒有。
隔著門隙,女郎仍舊是白日裏的裝扮。
她興許是太過於忙碌,又或許是並未將婚事放在心上,並未裝扮自己。風雨澆在她身上,袖尾拖起蝶翼般的弧度,烏黑發絲隨風微晃。
謝斂與章向文曾是知己至交。
他比誰都清楚,章向文所說的話字字屬實,也都狠了心能做到。
謝斂雖如此清醒,心口卻被風雨吹得有些涼意。
油紙傘面淋雨會有聲響,他沒有撐開傘,不知不覺間肩頭被檐雨澆得濕透,冷意匯入骨髓。
終於,門外的少女搖了搖頭,避開章向文的目光,“我父兄的案子,必須要謝大人活著才有轉圜的余地,我不會後悔。”
章四郎頓了頓,繼續說道:“皇陵案我與父親,也會想方設法,替你父兄正名。世妹也知道,你父與我父曾是知交,能做出的承諾全然出自真心,絕不會誆騙於你。”
他又勸,“你阿娘與幼弟,必然不舍你。”
雨勢有些大了。
杜鵑啼叫淒厲,如同盼歸的遊子,聲聲泣血。
謝斂僵立檐下,安靜地等她開口。
他忽然驚覺過來,自己確實算不上多坦蕩,此刻卑劣地想要聽清門外的話語。哪怕一個是舊日知己,一個是毅然願意陪他的女郎。
謝斂垂眼,等著她出口答應。
畢竟……宋矜本就是為了父兄的清正,才出此下策。有章家人的保證,皇陵案只是要費些時間,卻當真有可能查出真相,洗清宋家的冤屈。
如此一來,她沒必要與他扯上幹系。
吃這樣徒勞無益的苦。
終於,淋雨的女郎出聲。
“我不止是為父兄。”她緩步朝前走了幾步,自顧自要去推門,只頓了半步回答章向文,“謝大人救了我一家,若不是他,或許我也早死了。”
門外女郎走得很快。
謝斂猛然回過神來,他倉促要避,舊疾卻令他險些摔倒,勉強按住險些作響的鐐銬,穩住身形。
“宋世妹……”
另一道聲音同時響起,帶著譏誚地嗤笑道:“好一番情真意切。不過,連風流蘊藉的章四郎都看不上,宋娘子這眼光,還是一如既往地高。”
說話的人是何鏤。
謝斂有些意外,但又不算太過於意外。有章四郎在,他不願此時路面。而又恰因為章四郎在,他即便不出面,宋矜也不會有事。
比起他,章向文才更像一個好歸宿。
性情溫和熱鬧,家世清貴幹凈,永遠能毫無顧忌地縱性而為。
“何大人斷案的功夫一般,聽墻角的本事倒不錯。”章四郎譏諷道,毫不遮掩自己的惱怒與鄙夷,“如此小人行徑,還只有何大人做得出來。”
何鏤落湯雞似的,從暗處走出來,竟然沒回嘴。
他臉色慘白,走路的姿勢也十分狼狽,衣擺淅淅瀝瀝落下血水,明顯是剛剛受過刑便出來了。藏在冰冷漆黑的樹下這麽久,也不知道想什麽,又在等什麽。
謝斂望著何鏤眸色漸深,略有所思。
外頭的何鏤往前走來,沉著臉,盯著宋矜,“為了謝斂,你就甘心做到這種地步?今日他是讓我被虢職,我認了,來日……”
何鏤的氣勢有些兇。
但還有些說不出來的落魄狼狽,憤懣不解。
章四郎打斷他,“這是謝斂的事,你找宋娘子做甚。”
說完便起身上前,伸手勾住何鏤的脖子,徑直扯著何鏤轉了頭,“少發點瘋,可別怪我明日上了朝,再將你參一本……別說你幹爹,親爹都救不了你。”
何鏤被氣得不吭聲,由著章向文扯走,悶頭淋雨。
宋矜沒搭理這兩人。
時間緊急,她自己又不太會梳妝,恐怕等會再折騰一會天就要亮了。
她疾步上前,擡手輕輕推開驛站虛掩著的門。
院內點著燈籠,柔和光暈倒映在積水上。
謝斂抱著一把傘,卻並未撐開。他渾身被雨淋透了,有些晦澀地看向她,目光裏藏著許多復雜的情緒,只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原本以為,她再次來見他時,必然是將一切都準備好了。當然也能妝容精巧,體體面面地來見他,不再像是這幾天這麽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