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弟弟

廳裏正坐著許多人，見姜梨一行人進來，除了最前方的軟座，其余人都站起身來。

炎熱的夏日，姜府裏卻一點也不熱，固然是因為庭院裏種了不少樹木花草的緣故，卻也少不了地窖裏冰塊的功勞。而這“晚鳳堂”，比姜府府邸外面還要清涼幾分，甫一跨入，只覺得如人間三四月，冷熱正好，十分舒適。

“娘，梨兒回來了。”姜元柏朝座位上的人拱了拱手。

心中有了計較，兩個丫鬟也不再多想，笑著將一行人迎了進去。

座位上的人便開口了，沉穩的聲音，一時間聽不出喜怒，她說：“回來了就好，二丫頭，上前來讓我瞧瞧。”

並不是個粗鄙的野丫頭。

姜梨依言上前，慢慢擡頭。

兩個丫鬟齊齊一愣。二小姐多年不見，如今要回府，府裏自然也是各種傳言，只是見到了二小姐本人，卻覺得十分清和溫順，甚至比三小姐看起來還要舒服一些。

座位上的老婦人，大約已過古稀之年，滿頭銀發一絲不苟地梳在腦後，打理得十分幹凈。她穿著松綠色絲綢薄袍，十分輕便的模樣，玉色的盤扣令她看起來又添了幾分華貴。一張爬滿皺紋的臉，有些蒼老，那雙眼睛卻很有神，威嚴十足。

姜梨瞧了她們二人一眼，這兩個丫鬟穿著打扮皆是富貴，說話也親切，想來在姜老夫人身邊頗為得臉，當下便也大大方方回了二人一個笑容。

這是一個很利落的老婦人，即便是年紀大了，穿著也講究，大約對自己對他人都挑剔嚴厲，不顯得慈愛，卻足夠挑起一個府邸的擔子，是個聰明有魄力的婦人。

待到了“晚鳳堂”，門口立著兩個身材窈窕的丫鬟，一左一右，穿著嫩黃色水仙裙，模樣俊俏。看見姜梨一行人走來，左邊那位未近眼前就先笑開了，道：“老爺，夫人，老夫人正等著二小姐回家，總算是回來了。”

想來也是，姜老太爺去世得早，姜老夫人未到四十就開始守寡，一介婦人養出了當朝首輔，當然不簡單。

姜梨不加掩飾，桐兒卻是一板一眼走得極為端正，心裏惦記著不能給主子丟臉，故意做出一副很熟稔的模樣，看得姜梨有些好笑。

姜梨已經從桐兒那處聽得，這位姜老夫人性格嚴苛，但處事還算公平。葉珍珍去世後，季淑然進門，姜老夫人也沒有因此忽略姜梨。只是後來姜梨害得季淑然小產，失去姜家長房嫡孫，姜老夫人就對姜梨失望了，姜梨被送往青城山時，姜老夫人也沒有說一句阻止的話。

可落在姜元柏眼裏，卻覺得十分不是滋味，自己府上的嫡女，再如何不好，出去這般小家子氣，也是打自己姜家的臉。

總而言之，如今的姜梨和姜老夫人，祖孫情誼也單薄得算是沒有。

她畢竟不是真正的姜二小姐，甫進姜府，入眼全然陌生。姜梨也並不打算掩飾自己對姜府的陌生，行走之間多有打量。這打量的目光落在宅院裏仆婦小廝的眼中，便覺得府裏這位二小姐果真是在山野間呆久了，見不得富貴。

正想著，突然聽到自外面有人淩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孩童稚嫩的呼喊：“娘，祖母！”

姜梨甚至瞧見花園一角還栽有翠竹，看起來真像是隱士之風。

姜梨扭頭，自門外走來一名仆婦，仆婦手裏還牽著個穿金絲小衫的孩童，約莫五六歲，生得也算瓷白可愛。

姜府或許是因為有姜元柏這麽一位當朝首輔，要顯出些文人清流的風骨，倒不是一味極盡奢華，反而布置得頗為風雅。廊院亭橋，花草檐角，以黑白色為主，清雅素凈，卻又精美奇巧。獨特，自然也要花費不少銀子，只是相比起大大咧咧的鑲金塗銀，顯得高貴了許多。

那孩童一進門就掙脫了仆婦的手，徑自跑向了姜老夫人，姜老夫人忙讓身邊嬤嬤扶著他，孩童熟門熟路地爬上姜老夫人的膝上，摟著姜老夫人的脖子，突然看向姜梨，然後，他脆生生地道：“你就是害死我哥哥的壞人？”

另一頭，姜梨正隨姜元柏走進姜家府邸。

哥哥？壞人？

玉香以為，季淑然要想讓姜梨不舒服，也不是那麽簡單。

此話一出，周圍都靜了一瞬，季淑然斥道：“吉哥兒，不得胡說！”

誰知道剛回燕京，連姜家的門都還沒進，姜梨便結結實實給了季淑然母女吃了一記暗虧。姜梨這性子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不是一味容忍，反擊也反擊得恰到好處，是個聰慧的女孩子。

那吉哥兒嘴巴一扁，委屈地看向姜老夫人。

呆在門外的孫嬤嬤躊躇不安地絞著手裏的帕子，倒是一邊的玉香，心下一塊石頭落了地。原本柳夫人將她留在姜梨身邊，除了在青城山有所照顧以外，也是為了讓姜梨剛回府的時候，不至於被府中的刁奴欺負了去。想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多年不回府，同父親的感情也不甚深厚，在繼母手下討生活，難免艱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