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章 謝氏

謝府上,一眾子侄排在堂前,迎接謝安回府,這是謝家難得的大事,只要謝安一句話,子侄輩就能飛黃騰達。

謝安一向親自教育族中子弟,也樂於提拔他們,這兩年在他的運籌下,謝氏在江東的地位節節攀升,已不在王氏之下,逐漸成為江左高門。

不過謝安自己的兩個兒子謝瑤、謝琰反而平平庸庸。

“爾等喜詩經何句?”謝安一回來就考教侄子們的文采。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謝朗第一個道。

這明顯是借詩經奉承,謝安笑而不語。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最年長的謝寄奴吟詠道。

謝家以風流自詡,謝安常年就與歌伎舞姬為伴,日則陪樂,夜則陪寢,恣意山河之間,竟為時人津津樂道……

不過謝安還是不語。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一人聲音高昂。

這一句出自《小雅·采薇》,記錄周朝將士出征獫狁時的艱辛,以及對家鄉的思念,暗諷梁國為夷狄,江東為正溯,頗合眼下時勢。

與“既見君子”和“關關雎鳩”判若雲泥。

謝安停下腳步,一擡頭,發現是侄兒謝玄,生的面如冠月,目如朗星,英氣勃發,而又不失儒雅。

成為江東後起的名士,江東士庶皆稱其為“謝郎”。

一見到這個侄兒,謝安眉開眼笑,頗為自得,“謝家兒郎無需高官厚祿,卻偏偏有如此才幹。”

這話一出口,堂前諸人皆不知如何應答,只是陪笑。

謝玄拱手道:“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庭階耳。”

芝蘭玉樹,本該生於庭階之前,而不該埋沒於荒野之間。

“玄弟文采風流,足可為江東第一人!”謝寄奴贊嘆道。

謝安也一臉喜色,輕笑了一聲,揮袖,子侄們拱手退下,只有謝玄、謝朗、謝寄奴三人留下。

三人皆門蔭入仕,年紀輕輕,不是將軍,便是太守,是謝家的核心。

自家府中,也就沒那麽多顧忌,屏退侍女仆役後,暢所欲言。

謝安往紅泥小爐中添了一塊獸炭,又往茶皿裏添了些茶粉,灑了一小撮細鹽和姜碎,搖動小扇,炭火立即旺了起來,皿中熱氣升騰。

謝朗等謝安忙的差不多了,才拱手道:“大司馬此次收復漢中,聲勢大漲,只怕朝中更為艱難。”

謝寄奴性格急躁一些,“桓溫大權獨攬,兄弟幾人分掌江東諸軍,長此以往,只怕江東姓桓……”

桓溫收復漢中,威望大增,單從疆域上看,晉室不在梁國之下,人口雖然不如,但也差距並不太大。

庚戌土斷檢索出大量人口。

而且晉室這些年除了樊城之戰,一直沒有什麽大戰,也沒有什麽天災人禍,國內安定,在庚戌土斷推行下,府庫逐漸充盈起來。

倒向桓溫的勢力越來越多。

已經有人上書朝廷,要給加桓溫九錫之禮……

這是一個危險的訊號,前漢末年,便有百官聯名上書,請求給王莽加九錫。

魏武帝曹操為丞相時,也加了九錫。

司馬師、司馬昭都加了九錫。

兩漢以來,凡是加了九錫之人,無一例外都篡位了……

毫無疑問,這是桓溫的一次試探,晉室可以不給,但嚷嚷的人多了,就會形成一股聲勢,不給也要給。

不過這條路司馬家是始作俑者,經驗極其豐富,衣冠南渡後,面對過幾輪的權臣的挑戰,連都城都被叛軍占據過,卻安然無恙。

建康早有應對之法,連下三道詔書,封桓溫為丞相,留在建康輔政。

你桓溫不是要加九錫嗎?先來建康當丞相……

當年王敦、蘇峻一度攻入建康,控制朝廷,全都被地方上風起雲湧的豪強弄死。

前車之鑒,後事之師。

桓溫對此了如指掌,自然死活不肯入建康,一再上表推辭,留鎮荊襄,控制長江上遊,以此壓制江東。

這麽一拉一扯間,加九錫之事也就漸漸放到一邊。

“不可胡言亂語,江東姓不了桓,大司馬功勛卓著,乃江東之依仗。”謝安輕輕責備晚輩。

謝寄奴、謝朗趕緊道歉,“侄兒失言。”

謝玄道:“江東半壁江山,一旦內亂,便為梁國所趁,大司馬雖有私心,然則利於國家社稷,斷不能與其為敵。”

桓溫獨攬大權,控制襄陽、東關、濡須三座要塞,但也因此直接站在梁國面前,承擔梁國的壓力。

如今梁國攻滅了氐秦,收拾好北國之後,下一個肯定是江東。

南北之間必然會有一場大戰,這一天早晚都會到來。

“正是如此。”謝安從懷中掏出一封黃絹,遞給謝玄。

“北中郎將,廣陵國相,監江北諸軍事!”謝玄神色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