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亂

李躍停下腳步,真這麽孤注一擲了,最先死的肯定是自己。

如果司馬家是漢唐那般的朝代,李躍粉身碎骨一把也無所謂,但司馬家是什麽玩意兒,值得自己如此玩命?

軒轅山之戰,他們不調解也就罷了,還把黑雲山賣給張遇……

就算自己拿下洛陽,司馬家想的不是支援,而是怎麽拖後腿。

祖逖、李矩、祖約都是前車之鑒。

也就辛粲這樣的老書呆子才會對司馬家如此執著。

“送客。”李躍拂然不悅。

黑雲山的思想改造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不僅對羯奴,也對司馬家。

但辛粲似乎難以轉變。

剛走了幾步,心中一動,攻打洛陽雖然不現實,但多占些地盤,似乎可行。

上一次瘟疫,鞏縣盡絕,京縣傷亡慘重,到處都是無主之地。

現在鄭家投來橄欖枝,黑雲山周圍形勢一片大好。

反正這些地區空著也是空著,城池可以不要,但耕地完全可以經營起來。

不然山上三四萬張嘴吃什麽喝什麽?

糧食是這時代最大的硬通貨。

北方最大的問題不是土地兼並,而是人口不足,到處都荒無人煙,野獸遍地,大把的荒田等著人耕種。

李躍連夜召來曹堪,讓他率一千士卒三百醫營的人北上,收斂鞏縣的屍首,先看看風聲再說。

洛陽若是出兵就退回。

若是無動於衷,就地修建塢堡、營壘,準備明年的春耕。

夜色越來越深,籠罩著黑雲山。

但鄴城的銅雀台卻燈火通明,去地二十七丈的樓閣,仿佛一頭巨獸蹲坐在大地上,俯視著河北的山川河流。

殿內,高十多丈的庭燎上盤堆滿了蠟燭,下盤婀娜的舞姬們正在扭動著腰肢。

詩經小雅中有《庭燎》篇: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鸞聲將將……

其意是宮廷早朝景象,贊美君王勤於朝政,然而對於羯趙朝廷而言,這些都是享樂的工具而已。

建武三年,群臣勸石虎上尊號,恰巧此時庭燎上的燭油流到下盤,燙死二十多人,石虎大怒,覺得是上天不讓自己進皇帝位,腰斬了築造庭燎的左校令成公段。

今時今日,石虎已經沒有興趣欣賞歌舞,品嘗美酒,蹂躪美人,肥胖的身軀連站起來都難,每次都是宮人們用胡床擡著。

“都退下、退下!”石虎煩躁揮揮手。

三次攻打涼州,三次大敗,羯趙威信盡失,境內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始平人馬勖聚兩萬之眾,自稱將軍,在隴右攻城略地。

代郡人趙榼聚集三百余戶,公然投靠燕國。

東萊人田光率千余海賊侵襲青州諸城,掠奪人口,聲勢頗壯。

還有滎陽,黑雲山賊聚眾數萬,擊敗豫州刺史張遇……

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訊號,石虎自然不將他們放在眼中,然而,北地的塢堡、豪強若是趁勢而起,對羯趙就是致命打擊。

“朕聽說黑雲賊是你們乞活軍的人?”石虎望向一旁的李農。

殿中諸人都翹起了耳朵。

石宣投來幸災樂禍的神色,既然李農不是自己人,那就有可能成為敵人,先打壓他,震懾那幫不肯配合的漢臣們。

李農沒有否認,“回稟天王,黑雲賊與乞活軍的確頗有淵源。”

“如此說來,你管不住他們?”石虎眼神帶著些許寒意。

“臣……可以約束之。”目光輕輕一觸碰,李農主動垂了下去。

殿中安靜至極,只有殿外寒風瑟瑟。

良久,石虎幽幽道:“那就盡快,滎陽乃腹心之地,不可生亂。”

李農心中一沉,君臣數十載,他太清楚石虎的為人,如果當場動怒,說明問題不大,挨些斥責即可,但隱而不發,問題就很大很大了。

約束不了黑雲山,他這個司空也就走到頭了。

而武力攻打黑雲山,則會讓其他乞活軍心寒,以後這些乞活軍還會聽他的號令否?

薄武別的沒有,在乞活軍中人緣不錯,輩分也高,攻打他,會失去人心。

黑雲山已經成勢,萬一戰敗……

李農不寒而栗。

一旁的石宣臉色有些陰沉,感覺石虎畢竟老了,變得心慈手軟,麻秋三次大敗,沒有任何懲罰,李農管不住乞活軍,已經沒有多少用處,既然也這麽輕輕放下了……

“老了……”石宣眼中冒著異樣的光彩。

羯族強者為尊,上梁不正下梁歪,石虎怎麽上位的,人盡皆知。

而上一任太子石邃的慘死,更讓石宣壓力如山。

手上捏著萬余高力禁衛,同時也讓石宣心中火熱起來。

“天王,黑雲山與始平皆是小患,一將足以平之,青州海寇,無根之木,可招撫之,暗中窺其虛實,以高官厚祿誘殺之,豫州刺史張遇一向於江東暗通款曲,此番戰敗,亦是敲打江東,晉人們自相殘殺,有益於我大趙,唯代郡趙榼方是大患,若是姑息縱容,只恐幽、代之地紛紛投靠燕寇,北方永無寧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