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癲

傍晚時分,天色陰沉,盛京城上空烏雲密布。

皇城例竟門外,坐落著一處龐大而壓抑的黑色建築,夜幕籠罩下,像是一只通體漆黑的猛獸潛藏於夜色中,不知何時就會張開巨口,擇人而噬,令人不敢靠近。

這就是後世令人聞風喪膽的大獄刑台。

大獄刑台,天子私獄,壁壘森嚴,有進無出。機構人員簡單,最高長官為刑台推事院左右兩位主掌,直接聽命於天子和淮陰侯。

此時此刻,這個令後世百官不寒而栗的不測之淵敞開了唯一的出口,身著玄青圓領袍的左右主掌帶著一眾下屬靜候於門前,等待刑台的創建者,也就是天子之下,刑台真正的話事人。

當喬知予騎著高頭大馬,不緊不慢走道大獄刑台外的青石甬道時,天色已經更晚了。

寒風呼號間,漆黑的夜色中,前方龐大的黑色建築像是活了過來,飛檐翹角變成了四肢與利爪,屋脊上的瓦片變成森然鱗甲,大門前的兩盞燈籠是猙獰雙目,這可怖的巨獸盤踞在例竟門之外,守衛著巍峨的皇城。

刑台已經成立了三年,獨立於大奉官僚系統之外,因暗合宣武帝加強皇權之意而受到天子重視。

百官一開始不清楚它的建立意味著什麽,直到宣武將兩名涉嫌貪汙的高官直接扔進了詔獄上刑逼供,且無任何司法機關以及官員有權過問此案時,他們才發現這是一把懸在他們頭頂的閘刀,隨時有可能落下,而它會不會落下,只看天子的心情。

一時之間,世家百官們紛紛行事收斂了許多,例竟門大獄刑台也傳出了赫赫兇名。作為刑台的話事人與創立者,喬知予自此頗受文臣忌憚與詬病,除了倚老賣老如李正瑜,以及癡心妄想如杜修澤,其余有點底蘊的文臣都不敢與她對上,恨不得走路都繞著她走。

看著他們的模樣,喬知予只覺得費解。刑台可怕,但並非可怕在其中的監牢與刑罰,而是可怕在其背後流淌的權力,這個權力究其根本,是皇權。這皇權又是從哪裏來的,至尊之位上“寬仁大度”的天子給的。他們怕她幹什麽,要怕,就該怕宣武帝才是。待皇權漸強,生殺予奪,世家出身的百官也不再有免死金牌。

想著想著,刑台近在眼前,喬知予一擡腿,翻身下馬,不疾不徐的走過去。

“屬下參見上將軍。”

大門前,刑台兩位主掌抱拳行了個武夫禮。二人擡起頭後,注視著喬知予的眼神十足狂熱。

這二人都是她曾經的部下,一個來自鬼面軍,一個來自玄甲騎,一男一女,一左一右,主掌刑台。他們都是她手把手培養出來的,可惜常年駐守刑台,不得離開半步,比不上祿存自由。

身後,祿存翻身下馬,將馬背上的玉腰奴轉交給獄卒。

喬知予言簡意賅:“收監。”說罷,提步往刑台內走去。

右掌事秋雨池見狀,迅速甩給左掌事一個淩厲眼色,令其處理收監,自己則快步跟上淮陰侯高大的身影。

喬知予與鬼面軍總是更加親切的,一見是她跟上來,便忍不住開口詢問近況:“近日審了幾個人?沒有夜值吧,該休沐要休沐,不要太累。”

秋雨池唇角眉梢的笑意不自覺的浮現,她凝視著將軍熟悉的側顏,溫聲道:“一切都好。”

刑台大門前,左掌事秦鳴望著兩人在夜色中遠去的身影,搖著頭,長長嘆了一口氣。

“我恨我不是個娘們兒。”他深思著,凝重的發出這樣一個迷思:“為什麽我就不能是個娘們兒?”

刑台重地,外人免進,祿存止步於刑台大門前,默默的走到秦鳴身側。

他與秦鳴相識於軍中,雖然這位同僚總是那麽話癆,但似乎和此人待在一起,這聒噪的嘴總能幫不善言辭的他也吐出一些心底的煩惱,就像此刻一樣。

“將軍是個爺們兒,爺們兒都喜歡娘們兒,所以將軍喜歡娘們兒。將軍喜歡娘們兒很正常,所以將軍照看秋雨池也正常,雖然秋雨池不是個純娘們兒,但她至少看起來很娘們兒。”

秦鳴點點頭,擡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佯裝鎮定道:“今年我和將軍連十句話都沒說上。”

“天殺的!”他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咬牙切齒道:“我要做娘們兒!”

“你呢?祿存。”他推了推自己身邊的悶罐子,逼迫道:“你也得和我一起做娘們兒,聽到沒有!”

祿存看著一臉悲憤的他,淡淡回了一聲:“嗯。”

他很想告訴他,師父不是只喜歡女人,而是不喜歡太吵的人,他的話太密,師父嫌棄。但考慮到秦鳴如果不說話,比殺了他還難受,還是讓他想著做女人吧……

喬知予在刑台有一處住所。她到住處把身上的血衣換下,穿上了與秋雨池等人相同的玄青圓領袍,仔細凈了手,又把臉上和脖頸的血跡擦幹,這才走入大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