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不怕地不怕的黃瀛子其實是怕黑的,小時候要是沒有蔣翼在床下陪睡,我便不允許關燈。這個毛病到了二十年後的現在也沒改。

我哼了一聲,從衣櫃裏又翻出一個枕頭,沒關燈,跳過四仰八叉的男孩子,敞著門,上了床,大喊一聲:“媽我睡覺啦,給我們關燈。”

如今在北京,我的生物鐘是每天淩晨天蒙蒙亮的時候就會醒一次,然後關了台燈或者電視,再安穩睡個回籠覺。

長長的睫毛隨著呼吸輕微浮動,一點沒有清醒時候的討厭樣子。

導致如此費電的罪魁禍首就是蔣大爺。

纏鬥幾番,技不如人的黃瀛子只好氣呼呼跑到浴室刷了牙洗臉,等回到屋子,蔣大爺早就睡著了。

哦對了,說跑偏了,要說的是方明雨問我喜歡誰的事是吧。這個打開我人生新大門的日子是1997年6月30日下午。為啥記得這麽清楚呢?因為第二天就是我們的匯報演出。

我媽在客廳遠程監控:“別打架。”

前一天下午全校在操場上彩排,我們班因為有集體舞,所以早到一節課,先行排練。

我都踩上床的腳只能撤回來了,又氣又沒轍,要踢這人胳膊卻差點被抓住腳腕摔倒。

我從廣播站溜出來看熱鬧的時候,他們已經練過兩輪,幾個姿態合格的女孩子先行休息,嘰嘰喳喳說話,明雨少見地沒有參與,一個人坐在看台,看著操場托腮發呆。

蔣翼:“我關燈了,一會兒你要去洗也別想我給你開燈。”

我跳過去拍她肩膀,笑嘻嘻問:“你看什麽呢?”

我扔了抱枕下去,“喂別睡嘛!”

明雨往旁邊挪了個位置,讓我坐下來,不答反問:“黃瀛子你怎麽天天都這麽高興?”

蔣翼翻個身,一聲不吭。

“有什麽發愁的事麽?”我大大咧咧從口袋裏掏出泡泡糖分給明雨一個。

“你別睡啦!陪我說會兒話。”我踩上席夢思墊子邁過蔣翼跳上床。

方明雨接過來,卻不吃,在手裏揉捏。

蔣翼閉著眼睛,“去洗漱。”

“怎麽了嘛?”我順著明雨的視線,正看見藍亦菲和莊遠在前面領舞示範,雖然不過十來歲的年紀,男孩子挺拔英俊,女孩子明艷動人,已經是一對璧人。

“才幾點啊你就睡覺?!”

“還挺好看的。”我吹了個泡泡。

蔣翼不理。

“黃瀛子,咱們班你喜歡誰?”方明雨就這麽突然問出了這個問題。

我拿腳踢席夢思墊子,“起來起來。”

泡泡隨即被嚇得破開,“什麽?”我合上嘴,嚼了幾下泡泡糖,轉頭看向已經有了小女兒姿態的明雨——白嫩的臉孔,細長的雙眼,兩腮是蘋果的顏色,短發齊耳,是最嬌俏可愛的樣子。

“媽!莊遠要回家啦!”我跟到外面,眼看著我媽把莊遠送回了他自己家才蹦蹦跳跳轉回來。臥室裏,蔣翼正輕車熟路從陽台上拖了一張席夢思墊子扔在我床下,又從床上搜刮了我的涼席和枕頭,大剌剌地躺下來,閉眼說了一句:“洗漱,關燈。”

“咱們班你喜歡誰?”

“不用了。”

“我、我、我喜歡你啊。”

我仿佛聽見下課鈴聲,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點頭如搗蒜,“嗯嗯嗯!那我送你回家。”

是啊沒錯,黃瀛子當初就是這麽答的!

莊遠合上課本,“明天早上到了學校我再給你檢查一遍作業。”

說完了,我和明雨就都呆在當場。

蔣翼根本不理,打開我的衣櫃,翻找出他自己的背心套上。

可並非傻丫頭不按常理出牌,因為這就是我的常理。這是小時候黃瀛子用來討人喜歡最早了解並深入實踐運用的套路——

“洗那麽快你洗幹凈了麽?哎呀你水都弄到我身上了!”我皺著鼻子揮手抗議。

爸爸:瀛子,爸爸媽媽你更喜歡誰呀?

“Table,T—A—B—l—E。”蔣翼擦著頭發站在門口,“她都背下來了,昨天考過了。”

黃瀛子:爸爸!瀛子最喜歡爸爸了!

我:……

媽媽:瀛子,爸爸媽媽你更喜歡誰呀?

莊遠說:“桌子。”

黃瀛子:媽媽!瀛子最喜歡媽媽了!

“太薄,T—A—B……這不是上堂課的單詞麽,怎麽又考?”我抗議。

……

“桌子。”

以此類推奶奶爺爺二叔二嬸大姨姨夫舅舅舅媽表姐表哥蔣叔叔馮阿姨……我就從來沒答錯過。只不過這次問話的是:方明雨。

“卡,C—A—R。”

社會小學生黃瀛子雖然隱約覺得哪不對,但仍舊乖乖給了套路答案。

“轎車。”

黃瀛子,咱們班你喜歡誰?

“拔絲,B—U—S。”

我喜歡你啊!

莊遠說:“公共汽車。”

方明雨後來滿世界宣稱自己魅力無窮,最早收到的表白還是來自同性閨密,完全不提自己被套路的事實,你們說她還要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