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四世同堂

還沒出年，街坊四鄰又傳開了，說何家老四瞎啦，何家老四瞎啦！很長一段時間，家裏人不敢給家歡看鏡子。

一家人手忙腳亂。最後是建國騎車，送家歡到第一人民醫院急診科。經緊急處理，家歡的左眼好歹保住了，但因為火藥過猛，眼球重度受傷，黑眼珠變灰白，左眼視力降至0.1以下，幾近失明。

鍋屋，老太太和美心在煮肉。家歡意外受傷後，全家人在吃上一律緊著她，以期彌補她的心裏創傷。

眾人同時阻止，可家歡已然像匹野馬般竄出去。電筒光又直又愣，打在樹幹上，家歡剛靠近。啪！一聲炸響。大雷墜重新啟動，驚天動地。家歡捂住左眼，嗷一聲後坐，跌在地上。

美心犯愁，“這以後怎麽辦？”

家歡耐不住，手握電筒，“我去看看！”

“人各有命，吉人天相。”老太太只能安慰。

歡笑暫停。常勝詫異，“怎麽回事？說好了一炮到底。”

“這等於是……有點殘疾，”美心嘆氣，“本來長相就中等，脾氣吧像男孩，再落個殘疾，怎麽嫁人？”

三千響炸完了。到大雷墜戛然而止。

老太太嗔：“想那麽遠。車到山前必有路，端進去吧。”家歡出事之後，老二家文把小房間的床位讓出來。家歡不願意見人，就先躲在小屋裏。

一瞬間，常勝憋在胸中的幾十年的悶氣似乎都被炸出來，舒坦！自在！火光在黑暗中亂跳，常勝憨憨笑著。美心扶著老太太，從揚州到淮南，拓荒十八載，終於有了點氣象。她們衷心祝願這個家庭，日長夜大，興旺發達。

美心把烀好的醬肉端進屋，家歡一見到，就來個餓虎撲食。毫不客氣。老太太稍後進屋，看到孫女這樣狼吞虎咽，反倒有些心酸。壞了一只眼，才得到這個機會。

建國接過煙頭，定定神，大踏步走到樹邊，胳臂伸得老長。煙頭湊到火杏子跟前，輕輕一觸，冒火星了。建國連忙朝後跳，閃電小鞭噼裏啪啦炸起來。

美心苦笑，“這一陣倒養胖了。”

家文攔住她，“老四！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吃完一盆，家歡擡頭，“還有麽？”

家歡自告奮勇，“我年輕，我來。”

老太太予取予求，忙對美心，“把鍋裏那點再端過來！”

常勝嘴上叼著煙，快抽盡了，捏著煙屁股。要親自去點。建國連忙攔住，“爸，我去。”常勝醉意尚未全退，手一扒拉，“沒事！我去。”家麗抱著小年朝後站了站，並說：“爸，你讓建國去，黑燈瞎火的，別炸著。”常勝氣壯如牛，“這點炮仗算什麽，我都能學董存瑞炸碉堡。”老太太和美心都勸，“行啦，都抱孫子的人了，還不服老，讓年輕人幹吧。”

美心只好遵命。端過來。還沒冷涼，家歡就生撲。三下五除二，消滅幹凈。

家歡和建國幫忙把鞭炮散開，纏在泡桐樹叉上了。

老太太道：“好了，這腱子醬牛肉也吃了，現在春也打了，你該去上學了。”

好大喜功。豪情萬丈。

家歡立刻跑跳著縮回床上，“不去。”

常勝得意，“盛世祥的頭牌貨，出口東南亞的，三千響的閃電小鞭加兩百個大雷墜，今年四人幫被打倒了，咱們家也放衛星，所以動靜也要最大！”

美心著急，“你要在這小屋在這床上過一輩子？永遠不見天日不見人了？”

飯後是拜神，拜，拜祖先。熬到十二點，常勝酒醒的差不多，起來喝了點茶，準備放炮仗。大的帶小的，已經在外頭放開了。小鞭兒、呲花、鉆天猴、提溜金。小玲和家喜年紀小，就拿著呲花繞啊繞。家文、家藝玩提溜金。家歡膽子大，敢玩鉆天猴、小鞭兒。放了一氣，美心出來叫人。眾姊妹進屋，一大盤炮仗臥在方桌上。建國對常勝，“爸，您這炮仗可不一般。”

“反正我不出去。”

眾丫頭山呼，“謝謝大姐夫！”

美心拿出一只親自縫的黑色眼罩，“戴上，遮遮光，一只眼看不清，另一只眼不是還行麽，一點五的，我也跟老師求情了，你現在就坐第一排，上課也能聽見，不讀書怎麽行，都瘋傳政策要變。”

美心給完，該家麗了。把好人讓給建國做，她點了個頭，建國並從容地掏出幾只信封，對妹妹們道：“這是我跟你們大姐給你們的，祝願你們健康成長，都能在未來的人生，劈波斬浪。”家麗嫌他講得古板，補充道：“給了錢了，不要亂花，都用在刀刃上。”小玲傻不拉幾，“姐，怎麽用在刀刃上，刀刃在哪？”家歡不屑，嘀咕，“跟老五什麽都說不通。”家麗統一說明：“用在值得用的地方。”老太太喜歡這景象，四世同堂，拍手，“還不謝謝大姐夫！”

美心生硬的勸說，讓家歡更反感。她一動不動。自眼睛炸傷之後，她一直沒從“自己是異類”的心理暗示中走出來。開學了，也不肯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