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地下友誼

家麗拉著秋芳快速走。為民亦步亦趨,跟著。家麗上小路,為民也上小路,家麗走北菜市穿過,為民還是跟著。秋芳為難,問家麗怎麽辦。家麗說看我的,說著,就拉著秋芳跑起來,在前面那個路口,突然一轉,兩個人貼著墻面,別在墻角。湯為民推著車小跑跟上,路一轉,刹不住閘,連人帶車摔進個大坑裏。

為民著急,“不做朋友,那做別的也可以呀,那就做戰友,做革命同志。”

路在修,挖了深坑。

“別揣著明白裝糊塗,”家麗說,“何湯兩家,不共戴天,我們不適合做朋友。”

家麗頭也不回地拉著秋芳走了。秋芳心疼,說別摔壞了。家麗說坑沒多深,摔不壞。

“湯為民。”家麗很鄭重地。為民腳點地,車停住。家麗繼續說:“從今天開始,你,和我,保持距離,至少三米。”說著家麗就拉著秋芳,往後退四五步。為民不解,“不是,何家麗你什麽意思呀,我又哪裏得罪你了。”

這日,秋芳生病沒去上課。放了學,家麗一個人沿著船塘子走,為民從後頭跟上來。他沒騎車。

是對家麗說的。秋芳有些發窘。

“何抗美!”他喊她小時候的名字。

為民的車跟上來,到兩位女生旁邊,“走,帶你一段。”

家麗回頭看了一眼,沒理他。為民跑到她前頭,張開雙臂,攔阻,“就算你不想理我,也應該給一個合格的理由。”

放學,家麗和秋芳在前頭走。為民騎著自行車在後頭打鈴。秋芳回頭瞥了一眼,說:“為民。”家麗說別回頭,別看他。

家麗覺得好笑,說:“理由你不是給你了麽,怎麽還糾纏不休,對你夠客氣了,還給理由,不想理一個人需要給理由嗎?我們社會主義不想理帝國主義也需要給理由?立場不同,敵我矛盾,你讓開,好那什麽不擋路。”家麗沒說出狗字。

“我那是白毛刺猬!帶仙氣兒的。天底下就沒有第二只!”家麗懊惱。這股氣沒處撒,她自自然然又要和湯為民來個“了斷”。

湯為民說:“你那個理由我不接受,我家跟我有什麽關系,出了那個家,我就是我,只代表我個人,除非你討厭我這個人,討厭湯為民,那咱們就一拍兩散。”

秋芳的意思是,或者再捕一只,或者去北菜市看看,那兒偶爾也有賣刺猬的。

何家麗伸手指點了點他的額頭,“你這個人就是腦子不好,你叫什麽?”

她的刺猬走失了。因為大老湯那一腳。還因為大老湯實在欺負人。

“湯為民。”

家麗卻並沒有打算饒過湯家。

“不就是了?湯?我現在就聽不得湯這個字。”

老太太對常勝解釋,“家麗取的,從歡迎到淮南幾個字中找的,我看歡也不錯,喜慶。”

“那以後你叫我李為民,在你這,我跟我媽姓。”

美心笑道:“你看人家孩子的名字,都安安靜靜的,咱們的好,家歡,鬧得歡。”

“你還真是毫無原則。”家麗說,“我可不能讓你欺宗滅祖。”

家歡哭,美心忙著去喂奶。老太太才想起來,說劉媽的兒子沒奶喝,你如果富余,給一點,那孩子老吃牛奶凈拉羊屎蛋子。美心問劉媽的兒子叫什麽。老太太說叫秋林。

“或者這樣,如果有大人在,我們就假裝勢不兩立,但私下裏,就還是好同學,好朋友,怎麽樣?”

老太太笑道:“什麽主心骨,一家之主還是常勝。”

“你怎麽沒去當特務?”家麗忍住笑,撇開他,先走了。

美心和常勝都卷進去,整日學習動員、自我教育、對敵鬥爭、洗手洗澡放包袱。弄得常勝十分緊張。可進行了一陣後,常勝居然“安然無恙”,這一回,大老湯沒找他麻煩。除了入黨申請書屢次被退回,常勝尚未遭遇其他不順。在家他嘀咕,“這個老湯,好一陣瘋一陣,最近對我還挺客氣。”老太太忙接話道:“客客氣氣的就好,多少年的鄉親鄰居,就應該和睦相處。社會主義就應該互愛互助。”美心道:“媽,你覺悟真高,我這次回老家,妹妹也說,家裏有媽天不塌,裏裏外外,只要有媽在,總是有主心骨。”

回去看秋芳。她拉肚子,剛吃了土黴素。家麗把將才為民在路上說的話跟秋芳學了一遍。秋芳勸:“你真不理他了?我看他這個人還挺真誠。”家麗道:“怎麽理?他爸,他媽,他們家做的那些事情,忍不了,莫非真想他說的那樣,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沒幾日,美心帶著家歡回來了。剛到家廠子裏事就多,除了工作,還有“社會主義教育運動”。這便是“四清運動”。外頭如火如荼風急雨急,常勝和美心的關系緩和了許多,家歡也不是“眼中釘”了。到底是自己女兒,總比外頭人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