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門一姓

美心嚇得嚷:“幹什麽?!你打死她算了,我不給你再生!”

家麗凜然。常勝一腳跺過去,丫頭不跪也跪了。

家麗仍然沒哭。灰地上跪著。老太太趕出來,求情。

“最後一遍!搓板上,跪好!”常勝下最後通牒。

常勝道:“媽,讓開點,別碰著您。”

老太太和美心顯然意外。一個說孩子他爸你發什麽瘋,一個說跟自己家人較什麽真。可沒用。常勝雷霆萬鈞。裏屋,家文被嚇哭了。老太太忙著去看孩子。美心也怕常勝,她給家麗使眼色,讓她能屈能伸。家麗硬得像根玉米棒子。

老太太顫巍巍:“多大事,不值得這樣,起來起來,起來說。”

“跪下!”他沖家麗喊。

家麗不動。常勝把搓板踢到她跟前,“跪好了。”家麗照辦。

美心要理論。常勝攔在前頭,賠笑,說兩家賠沒問題,明天讓美心去處理。處理完散了。關好院門。進屋,何常勝去廚房抽出那塊搓衣板,往堂屋香案前一撂。對著祖宗牌位。

“對著祖宗牌位,”常勝訓女,“這叫面!壁!思!過!”

大老湯說:“禍是兩個孩子闖的,為了救孩子,醬園廠的那口大缸被砸壞了,兩家賠吧。”

“我沒錯。”家麗鏗鏘。常勝還要打。美心攔腰抱住他。老太太道:“胳膊肘不能往外拐,一家人還是一家人。”

家麗忍住笑。為民怒視她。

常勝道:“你問問她,大老湯家的兒子是不是她弄進醬油缸的?”

“沒事倒沒事,就是喝了幾口水。”

不待人問,家麗就搶先回答:“是我,但我沒錯!”

常勝站出來,道:“湯嫂,孩子沒事吧。”

常勝怒不可遏。老太太讓家麗別在說話。就這麽跪著。到睡覺了。誰勸都不行。何常勝鐵了心是使用家法。美心說什麽家法不家法,小門小戶,哪那麽多規矩。何常勝一吼,你懂什麽!婦道人家!美心立刻閉嘴不言。老太太不得不尊重兒子,可又心疼孫女。捱了一會,等常勝、美心都睡著了,才起來叫家麗進屋睡。

湯婆子激動。為民說家麗撒謊,可他的嘴巴又說不清楚。的確,他是怎麽進缸子的,他自己都糊裏糊塗。

家麗不動,就那麽跪著。執拗地。對著祖宗牌位。

“不用謝。”家麗說,“都是同學。”

“跪一夜路都不能走了!”老太太著急。

湯婆子不滿,“這麽說,我們還該謝你了?”

家麗還是不動。老太太只好拿一塊自縫的厚墊子。好勸歹勸,硬塞到磕基頭(土語:膝蓋)底下,小聲嘀咕,“比驢都倔!”

家麗笑道:“那個缸子比我們倆加起來還高,我怎麽推你進去?”為民一時不知怎麽辯解。家麗道:“湯叔湯嬸,事情是這樣的,剛才我在壩子上走,路過醬園廠,為民正在那偷偷摸摸的,我問為民在幹嗎,為民說缸子裏跳進去一只水猴子,他想看,我說水猴子可是要害人的,為民又說是病猴子,沒力氣害人,我勸他不要看自找麻煩,他不聽,壘了不少磚頭在缸邊,趴在上面看,不小心掉進去了,後來他喊救命,我知道我自己肯定救不了,就拉住路邊的大人,讓他們去救為民,後來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的確幫了忙。”

一夜,困了就歪在地上睡,天明,繼續跪好。

“醬園廠門口那個,最大的那個。”為民說。

美心最早起來,給家文把屎把尿洗尿布,見家麗還跪著,她怨她死心眼,“怎麽還在這呀,跪殘了你自己受苦!”

家麗問:“哪個醬油缸?”

家麗鐵了心把牢底坐穿。

湯婆子不動。為民指著家麗:“就是她推的!”

常勝起來了。見她還在,也有些意外。

湯婆子見到仇人,“你為什麽打我們家為民兩次?!一而再,再而三!小小年紀心比醬油都黑!還想把我們為民淹死在醬油缸裏。”美心臉色難堪,她相信大老湯家的說話有幾分真實性。兩個男人都不說話。老太太護孫女,“湯嫂子,你這是說書呢,還淹死在醬油缸裏,又不是腌鹹菜,進屋坐,別站在院子裏,下露水。”

“跪給誰看!”他怒。

家麗大大方方從裏屋走到院子,“找我什麽事?”

“跪是跪了,我向列祖列宗保證,我沒錯。”家麗依舊一根筋。

湯婆子道:“大的那個,任性的那個,刁蠻的那個,一頓飯能吃下一頭牛的那個!”

“這死丫頭!”常勝莫不過面子。老太太連忙沖和,“去,跟你爸去北菜市看看,日子難過也還要過。”說著去拉家麗,這下起來了,常勝已經準備好出門,跪久了,家麗站不穩,美心和老太太又幫她揉了一會腿,父女倆這才走出院子。

“把你女兒交出來!”湯婆子還是兇神惡煞。為民跟著她,不出聲。老太太笑道:“湯嫂子,大晚上的,哪來這麽大火,交出女兒,哪個女兒?我們家可不止一個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