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相期晚歲(十)露跡

杜蓁眼見承麟甩頭而去,眼淚怔怔而落,哭了一會兒,又想起雲舟之事,犟脾氣發作,明知丈夫不喜,卻偏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她也不會套話,單刀直入地問出疑惑,雲舟卻低頭不答,被問得急了,便淡淡道:“章台柳枝,豈容自主,王妃不要費心了。”杜蓁急道:“你不肯吐露實情,將軍以為你棄他負他,自然也不願以誠相待。”雲舟慘然一笑,心忖道:“他收到我的信,卻連一個字都不願回給我,難道我還要向他乞憐麽?”

杜蓁追問無果,垂頭喪氣地回到房中,想到丈夫,又是一陣傷心。

忽然一只柔軟的小手伸過來,輕輕擦去她臉上淚滴,徽兒撲閃著清澈的大眼睛,甜甜地往她懷裏拱:“阿娘不要哭了,我請姑姑幫您出出氣,好不好?”杜蓁摟著兒子柔聲哄逗,說自己沒事,徽兒笑道:“阿娘,您帶我去找姑姑好不好?我有功課要問。”徽兒自去年起,一直由完顏寧教授讀書,杜蓁愛憐地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笑道:“你要問什麽?”徽兒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低聲道:“我想問問姑姑,章台柳是什麽典故。”

杜蓁一怔,微微責備道:“你方才偷聽我和周孃孃說話了?”徽兒搖頭否認,杜蓁以為兒子撒謊,不悅道:“那你從哪裏聽來這話?”徽兒解釋說是詩中讀到。杜蓁越發氣惱,正色道:“胡說!姑姑怎會給你讀這種詩?!你小小年紀慣會撒謊,連阿娘也騙!”徽兒見母親動了真怒,不免有些害怕,委屈地撅了撅小嘴,細聲細氣地道:“不是姑姑給我讀的,是我從爹爹書房裏找來的。”

杜蓁聞言松了一口氣,想到丈夫風流倜儻,書房裏有些艷詞原不足為奇,哄道:“這種詩不好,別理了,你只讀姑姑教你的那些。”徽兒睜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笑吟吟地道:“阿娘,姑姑也抄這首詩呢,所以我才想去問問她。”

杜蓁滿頭雲霧,皺眉道:“你姑姑是個正經女孩兒,怎麽會……”她忽然想到,或許是承麟將雲舟之事告訴了妹妹,完顏寧有感而發,情不自禁地寫下詩句,又轉而想到,說不定完顏寧並不敵視雲舟,她真正的態度就藏在詩裏,便抱起兒子,認真地問:“徽兒,你還記得原文嗎?”徽兒眨眨眼,笑道:“記得呀,姑姑抄過的詩,我都背熟了呢。”杜蓁大喜,忙叫兒子寫下來,可徽兒卻有幾個字只會認不會寫,見母親皺起眉頭,便笑嘻嘻地從懷中掏出一張詩箋:“阿娘別急,我有姑姑手抄的,給你看!”

杜蓁喜出望外,接過一看,果然是完顏寧秀逸的字跡,可文義卻看不大懂。徽兒向母親解釋了子規啼月、莊生夢蝶,又述說了玄都觀“前度劉郎今又來”的典故,皺著可愛的小鼻子說道:“就這句章台折柳藏破鏡,我不明白是什麽意思。”杜蓁猶豫片刻,終於把心一橫,咬牙道:“徽兒乖,這詩借阿娘用一下,馬上還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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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舟詫異地接過詩箋,打開一看,明明是自己密封了寄給完顏彝的詩,字跡卻是另一個人的,登時愣在了當場。杜蓁小心地問:“周妹妹,這詩是什麽意思啊?”雲舟回過神,疑竇叢生地反問道:“這張詩箋何人所寫?王妃又從何處得來?”杜蓁有些尷尬,這些日子以來,她並未提起過完顏寧的存在,只能含糊地道:“是……徽兒的姑姑。”雲舟越發驚訝:“郡主?她抄這首詩做什麽?”

杜蓁有口難言,若說出完顏彝與小妹的情/事,勢必對她打擊更甚,只能張口結舌地幹站著,神色局促而窘迫。雲舟蹙眉看了她片刻,嘆了一聲,淡淡道:“罷了,不重要了。”萬念俱灰地將紙張遞回給杜蓁,輕描淡寫地道:“這是我的詩,不知郡主從何處聽來,我也不想知道了,隨便大家取樂吧。”

杜蓁大吃一驚:“這是你的詩?!那……那她為何要抄錄?”她百思不得其解,命侍女叫來徽兒,當著雲舟的面親自問他。

不多時,徽兒蹦蹦跳跳地走來,向母親拜了一拜,又笑眯眯地喚了聲“周孃孃”,雲舟微笑以應,又拈起詩箋問道:“小公子,這張紙,你從何處得來?”

徽兒笑道:“我從爹爹那裏偷來的。”杜蓁一愣:“不是從姑姑那裏得來的麽?”徽兒笑道:“孩兒沒進宮,哪能見著姑姑?這是爹爹帶回來的,我一眼就認出了姑姑的筆跡。”雲舟問:“公子的姑姑不是這府裏的郡主麽?”徽兒笑道:“我姑姑是兗國長公主,她住在宮裏。”

雲舟點點頭,微笑道:“公子,王爺有一位好朋友,是個大將軍……”徽兒拍手道:“是!是伯伯!伯伯是定遠大將軍,將來要教我騎馬射箭的!”雲舟愛憐地摸摸他的小腦袋,神色愈發溫柔,身子慢慢低下去,靜靜地問:“你的姑姑——兗國長公主,認得這位伯伯嗎?”杜蓁心驚膽戰卻不知所措,只見徽兒嘻嘻一笑,粲然道:“認得呀!伯伯很喜歡姑姑,姑姑也很喜歡伯伯,他們倆總有說不完的話。”杜蓁頹然掩面,心虛地喚:“周妹妹……”雲舟應了一聲,仍保持著低俯的姿勢,柔聲問:“小公子,你姑姑,一定很美吧?”徽兒眨眼笑道:“周孃孃也很美呀。不過姑姑愛穿白衫子,爹爹總笑她是雪人。”雲舟微微一怔,緩緩點頭,輕聲道:“宮裏,雪人……原來是雪娃娃呀,原來他找到雪娃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