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相期晚歲(八)起嫌

承麟聽罷仍是冷笑:“哦?如此說來,你根本不認得他嘍?”雲舟見他倨傲無禮,也有些惱怒,挺直了背脊淡淡道:“認得。當日在方城街頭,正是李相公與葛宜翁撕打吵鬧,以致將軍蒙冤入獄,我指認葛宜翁時見過李相公。”

承麟聞此,倒抽了一口冷氣,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心道:“原來是她!恁般美貌的女娘,難怪那呆子三心二意,這下可不好辦了……”雲舟不明就裏,見他一雙眼睛將自己剝光了似的,神色卻越來越凝重,心下怵惕大起,側首冷道:“請問王爺為何抓我?”

承麟緩了緩神,暫將兒女之事放在一邊,正色道:“李沖奸狡成性,構陷忠良,你與他是同黨,趕緊把知道的都說出來,我或許可以放過你。”雲舟頓時松了一口氣,和言道:“我從前也疑心李相公居心叵測,可這幾日才知道,他是被迫簽軍,所以才伺機出逃,並非存心陷害將軍。”

承麟察其神態誠懇,並非作偽,且提到將軍二字時目露羞澀,心中又一陣警鈴大作,皺眉道:“好,我就當你是被賊子騙了。我與陳和尚要好,大半個汴梁城都知道,你找我要做什麽?”

雲舟有些難以啟齒,低頭緩緩道:“方城一別,我與他失了音信,不置可否勞煩王爺幫我寄封書信到軍中?”承麟眼珠一轉,頷首道:好。”攤手向她要書信。雲舟歉然道:“我自到京中,日日尋訪,還未及寫成。”承麟心想先穩住她,再去問完顏寧的主意,笑道:“好說,好說。”一邊說,一邊命侍女收拾客房,準備筆硯,又叫人去客棧取她的行李。

雲舟蹙眉道:“王爺要留我住在府裏?”承麟點頭笑道:“當然。你是陳和尚的朋友,就同我自己的朋友一樣,我該盡盡地主之誼。更何況,你這書信一時半刻也寫不好,寫好了寄過去再等他回信,總也要些時日,不若安心在這裏等吧。”

他前倨後恭,莫名其妙,雲舟自然不敢相信,承麟察言觀色,笑道:“姑娘放心,我就是再好色,廉恥二字總還認得,豈能覬覦朋友的……的朋友?”說罷也不等她回答,便親自帶她去寫信。

雲舟無奈,隨他來到客房,一徑坐在桌前,提筆之時心裏忽上忽下,甚覺忐忑,一時又想到霓旌的叮囑,忍著羞澀揮毫題成一律,裝入信封之中。

承麟見她文不加點,心中微微驚詫,臉上卻絲毫不露,微笑道:“我這就命人送去。”雲舟自道謝不提。

他徑自回到書房,悄悄取出信紙一看,只見素箋上一色工整娟秀的簪花小楷,寫道:

別時容易見時難,經年消息倩誰傳。

夜月杜鵑喉血盡,春風蝴蝶掌珠還。

章台折柳藏破鏡,玄都新花系前端。

蓬山無路修尺素,夢魂何日到征鞍。

承麟心頭一緊,忖道:“這女子工詩擅墨,確是個勁敵,這下該如何是好?殺她本也不難,只是李沖仍未就擒,若他將來在陳和尚面前挑撥離間,萬一那呆子遷怒到寧兒頭上,反倒不妙了。”仿徨片刻,再細看詩意,不由大起鄙薄:“竟有這等人,危難中撇下陳和尚琵琶另抱,現在又想來撿現成的便宜!”想來想去,終覺不便越俎代庖,只得命人備馬,入宮去尋完顏寧。

完顏寧聽了半晌仍是淡淡的,側首沉吟道:“兄長是追到濟國公府附近,發現李沖消失了的?”承麟微微一怔,點頭道:“不止附近,是追到了濟國公府墻外,怎麽啦?”完顏寧蹙眉道:“他上一次出現,是在姑父墳上……”承麟一凜,瞬時心領神會,低呼道:“他是濟國公府的舊部?!……那他為何要害陳和尚?……莫非,他家與陳和尚有舊怨?”完顏寧沉吟道:“武肅公於泰和七年病逝,那時李沖還未出世,良佐也是個孩童,有什麽深仇大恨呢?”承麟聽她一聲聲良佐喚得親熱,不免動氣,扭過頭道:“要你費那精神?這種首鼠兩端的男子,活該叫惡人折磨。”完顏寧失笑道:“是那小娘子來尋他,又不是他去尋那小娘子,你怪他做什麽?”承麟恨鐵不成鋼地跺跺腳,急道:“他不留情,人家哪會來尋他?!你別得意太早,那行首的姿色與你不分伯仲,春蘭秋菊,各擅勝場而已,且她又極通文墨,並非庸脂俗粉……你瞧瞧這個!”

完顏寧接過素箋瞧了一眼,蹙眉不語,慢慢紅了眼眶,承麟慌了神,手忙腳亂地哄道:“妹妹,我剛才糊塗油蒙了心肝,瞎說八道的,你是金枝玉葉,冰雪神仙,我不該拿個下九流的行首和你比……”完顏寧緩緩搖頭,嘆道:“兄長誤會了,我不是為這個難過,良佐的朋友自非庸常脂粉,就算不是國色天香,也有其他過人之處。”她吸了吸鼻子,語聲愈加低迴哀婉,蘊含無限愛憐:“我到現在才明白,他從前為何那麽落寞——身陷囹圄之時,唯一的兄長病亡了,心愛的女子又嫁了人,他該有多難受啊……”她似同身受愛人的痛苦,眼中沁出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