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舊家兒女(四)表字

時因太子大喪,宮中經筵暫停,且禁止嬉笑玩鬧。小姐姐百無聊賴,又在翠微閣中玩筵講扮夫子,給流風與彩霞授課。

這日講《子罕》篇,小姐姐學著夫子的口吻教她二人念了幾遍“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見她倆都有些走神,皺了皺小鼻子,煞有介事地道:“你們知道李元妃[1]麽?”二人一聽宮廷秘事,立刻來了精神,點點頭:“知道。”小姐姐悄聲笑道:“聽說李元妃從前也是個宮人,就是因為學問好,才成了妃嬪……”她見二人還傻傻地等著聽宮闈秘辛,跺了跺小腳笑道:“所以你們也要好好念書呀!”二人這才反應過來,臉上紅了又白,囁嚅道:“這……奴婢不敢。”小姐姐笑道:“讀書還能明事理,發人心智,大是有用的。我聽說,太子殿下是被蒙古軍嚇死的,定是沒好好讀《論語》,你們倆可別學他。”流風和彩霞聽她語出驚人,嚇得臉色都變了,慌忙道:“小姐姐,這話叫人聽見了可不得了!”

小姐姐吐了吐舌頭,笑道:“好,不說他。那你們可聽說了麽,宋殿頭被陛下打了板子,就在除夕那晚,從咱們這裏回去以後。”流風與彩霞目目相覷,皆是愕然,只聽小姐姐壓低了聲音道:“我聽呼敦哥哥說,除夕宴上陛下讓宋殿頭安排元夕燈戲,宋殿頭當場就回了一句‘社稷棄之中都,南京作燈戲有何可看?’[2]陛下大怒,打了他二十杖。”彩霞有些害怕,怯怯地問:“那……後來呢?”小姐姐眨眼笑道:“後來陛下又後悔了,宣旨免罪。宋殿頭可真了不起呀!他那天給我講了個忠臣孝子的故事,沒想到他自己也是個忠臣。呼敦哥哥還教了我一句詩,叫‘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說的就是宋殿頭這樣的人。”呼敦即宗室子完顏承麟[3],是梁王完顏宗弼(兀術)獨子完顏亨之孫,其兄完顏承裔(白撒)時任臨洮知府。承麟較小姐姐年長五歲,風流俊秀、愛好書史,又精於騎射蹴鞠,與同樣活潑靈動的小姐姐志趣相投,十分要好。

流風和彩霞聽她竟開始議論政事,都有些不安,便說道:“小姐姐,您講些別的吧。”

小姐姐談興正濃,一時倒放不下這個話題,破文海棠廢文都在摳裙更新五2斯九零爸乙九二眼珠一轉笑道:“那咱們講些……講些什麽好呢?”流風怕她又要大放厥詞涉及朝政軍務,不料小姐姐話鋒一轉,突然興高采烈地道:“對了!我給你們起個表字吧!小九,你就字歲寒;彩霞,你字松柏,子曰‘歲寒,知松柏之後凋也’,你們倆也做忠臣吧,陛下聽到一定會龍顏大悅的,嘻嘻!”

二人哭笑不得,所幸世間只有男子和極少數權貴人家、書翰之族的女子才有表字,作為宮女,所謂的表字簡直形同虛設,無傷大雅。

“多謝小姐姐賜字。”流風拉著彩霞跪下謝恩,“從今後,‘歲寒’‘松柏’都做大金忠臣。”

古來做忠臣或許不易,做純臣則更加困難,尤其是在朝局動蕩之時。

貞祐三年三月,太子喪禮已畢,朝中諸臣便開始坐立難安:守忠獨子完顏鏗年方一歲,還是繈褓幼兒,而皇帝完顏珣年過半百,已屆風燭之齡,儲君之位極有可能落在皇帝二子濮王完顏守純或三子遂王完顏守禮身上。其中,濮王年長為兄,為儲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守純也知機會難得,連日奔走於文武朝臣之間,為自己造勢;守禮則不動聲色,仿佛置身事外。而皇帝曖昧不明的態度使這場奪嫡之爭變得更加激烈,如同時下的狂妄春風,吹得朝堂風行草偃,暗流洶湧;連禮部負責筵講的翰林學士們都紛紛避嫌不再講授經史,轉而教起了辭賦。

一日聽罷經筵,小姐姐仿佛脫籠之鵠,見一路上柳鶯花燕、春和景明,再不肯乖乖回翠微閣,拉著劉氏的手扭糖似的撒嬌,定要和流風彩霞去雪香亭一帶玩耍。

過了玉清殿,小姐姐眼珠骨碌碌地轉了幾轉,笑嘻嘻地道:“這裏樹多,咱們來玩捉迷藏吧。劉媽媽和彩霞一組,我和小九一組,我們先躲!”一邊說,一邊搶在劉氏反對之前拉著流風就往瓊香亭跑,沒跑出多久便停下來蹲在樹陰裏,不多時,就被劉氏和彩霞找到了。小姐姐笑道:“這次換過來,你們去躲。”劉氏見她果然沒跑遠,便也放下心來。

這邊劉氏和彩霞前腳剛走,小姐姐和流風一對眼色,便心照不宣地開始往寧德殿方向悄悄靠近。正躡手躡腳地走著,忽然隱隱聽見前面濃重的的樹影中傳來男子對話聲,小姐姐一拉流風,兩人不約而同地蹲下身來屏息凝神側耳傾聽,卻聽到一個年輕男子道:“……小人只是一介武夫,不懂得朝政。二大王擡愛,小人實在惶恐。”流風聽那聲音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是誰。另一個略年長的聲音斯條慢理地笑道:“良佐何必自謙?你入宮不到一月,陛下就欽點為奉禦,足見對你愛重非常。本王乃陛下親子,這惜才之心,自然與他一樣。”前面那年輕的聲音又道:“天子知遇之恩,如同再造。小人必定盡忠職守誓死以報,不敢有任何私心妄念。”那語調雖恭敬,卻是十分堅決,使對話立刻陷入了尷尬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