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魂魄與檀香（一）

“……”

“娘娘，涅盤了嗎？”

富麗堂皇的興善寺大殿內，兩側泥菩薩開道，小女孩穿著最艷麗的衣裳，脖頸和手腕上戴著沉重的金飾，被繩縛在祭台上。

趙太妃默然聽著，底妝已經有些脫落了，一張青春不在的臉上顯得有些猙獰，啞口無言。

“神女……”

“但娘娘又不甘心放棄希望，所以想了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慕瑤的眸光瞬間轉冷，猶如翻滾的喝水刹那間凍結，之後的話語，一聲比一聲淩厲，“所以您找了一個與帝姬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的女孩，作為端陽帝姬的替身，去試一試那火刑過後，是不是真的能涅槃。”

“神女……”

趙太妃露出個嘲諷的笑：“舍不得……”

此起彼伏的聲音如幽魂飄蕩，帶著令人戰栗的狂熱和興奮。

所以這些年來，趙太妃對端陽帝姬千嬌萬寵，不只是疼惜，還有愧疚。

空蕩蕩的殿頂往上，是靛藍和朱砂繪成的壁畫，一朵碩大的十瓣蓮層疊開放在眾人頭頂，紅的似鮮血，藍的是幽夜。

一個女兒換利益，武皇那樣的狠角色早就嘗試過。只是但凡這樣考慮過的母親，哪怕只是想一想，都會覺得這個念頭像一座大山壓在心上，每當女兒甜甜地喚一聲“娘”，都會更重一些。

火光竄天而起，刹那將祭台燒成了一個火球，尖厲的叫聲宛如一把鋼刀，撕裂了所有人的頭皮。

慕瑤長嘆一聲：“母子連心，娘娘終究是舍不得冒險……”

夢即刻醒了。

“陶熒承諾本宮，火刑之後，只是神女之靈歸位，帝姬不會有事的。”她像是在辯解什麽，見到眾人神色各異，接著輕輕道，“九月初十那一日，本宮抱著敏敏，她什麽也不知道，在本宮懷裏一直鬧，鬧著要吃桂花糕……”

“然後娘娘做了什麽？”慕聲步步緊逼，“你看到事情失控，便逃了出來，令人關閉了殿門……”

他這話說得格外刻薄，刻薄到趙太妃捏茶杯的手都用力得泛白了。

“不，不……你們不知道！”趙太妃死死瞪著慕瑤姐弟二人的臉，目光如毒蛇的信子舔舐，神經質地反復遊走，“不是本宮，是陶熒，他根本就是個瘋子！他將油料灑滿了，灑滿了整個興善寺，他根本就是——根本就是想讓大家一起死！”

“聽聞先皇後有惡疾，每到天氣轉涼，身體每況愈下。”慕聲的聲音回響在大殿中，鴉青的睫羽蓋住了眼中的情緒，嘴角翹起，“娘娘心裏也是半信半疑，只是到了關鍵時候，死馬也可當活馬醫，對不對？”

事情脫離了趙太妃的掌控，在那個驚心動魄的刹那，她忽然間醍醐灌頂，明白了所有荒謬的騙局。只是那荒唐的神女歸位如果被他人所知……

趙太妃攥緊了杯子，竟然表情復雜地沉默了。

“你說陶熒想在火中殉道，那三位住持呢？你命人鎖死殿門時，有沒有想過他們？”慕瑤語氣中的叱責意味更濃，“那裏面，不是所有人都想死吧，你鎖死大門時，只想將此事徹底掩蓋，有沒有聽到裏面傳來的拍門聲？”

淩妙妙忍不住插了一嘴：“人死才說魂歸西天，陶熒這樣說，娘娘信了嗎？”

死亡遠比想象中更可怕，當巨大的痛楚來臨時，所有的生命都會趨向於遵從本能。

三個人無力地靠在椅背上。現在看來，這幾個人也不是密宗教眾，是自焚邪教團混入了皇家寺院，把自己玩脫了。

誰不想活著？誰願意去死？

“我對陶熒等人深信不疑，好吃好喝地供著他們……“趙太妃咬緊牙關，“本宮問他，‘儀式’究竟是什麽，他告訴本宮，所謂神女歸位，是要受一道火刑，魂歸西天極樂，涅槃重生。”

可惜，一切都來不及了。

“娘娘發現此事有不妥，是否質問了陶熒？”

趙太妃的冷汗一滴一滴從額頭上滾落，她的臉色慘白，慢慢地浮現出一個疲倦而慘然的笑。

大殿內靜默了片刻，窗外甚至傳來隱約的蟬鳴聲。

“直到亥時，消息方傳到先帝那裏，說陶熒等人是邪異之士，引火自焚……大火燒了一天一夜，興善寺外輪廓仍在，裏面的人早就化成了焦灰。該處置的人一個也沒落，沒人知道本宮九月初十去那裏，究竟是要做什麽。”

趙太妃低頭望著杯盞，陷入了沉默。許久，她咬著牙，額上青筋凸現，“興善寺中原有三位住持，都是本宮的心腹。有一個，連夜來告訴本宮，在陶熒他們的住處，發現了不少打火石和稻草。”

她的眸中閃過一絲嘲諷：“不，還剩一個人知道。”

慕瑤的眸光愈加冷清，幾乎像是兩道激光，直穿趙太妃的腦門：“九月初十那一日，娘娘赴約了嗎？”

“那個人是本宮的親骨肉，現在的天子。事發之前，本宮一時糊塗，生怕火刑之後再也沒有母子三人團聚之日，就抱著敏敏去見她哥哥，說了好些話，想必是那時露了餡。”她輕輕勾起嘴角，“……所以，一切都是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