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風暴之心(二十二)

三月中旬,教皇停駐在都德萊近半年的車駕終於有了動靜,敘拉古的主人坦然地向所有明裏暗裏關注著他的人表示,他將要返回翡冷翠。

他的態度相當大方,就好像翡冷翠還是那個恭敬地尊奉他的命令期待他返回、沒有發生任何動亂的忠誠之地,也正是這樣的坦然,讓還陷在教皇國那一灘泥漿裏的所有人都有了一種緊迫感。

誰也說不清這種緊迫感是怎麽回事,就好像父母不在家時一群鬧得無法無天的孩子,在聽見父母的腳步聲到了門口時,總會迫不及待地想要趕緊將一切亂象收拾幹凈,推出那個造成混亂的倒黴蛋去頂鍋。

此刻不緊不慢地往翡冷翠返回的拉斐爾,給他們的就是這樣一種怪異的壓迫。

當這樣的不安升起時,那些聰明人也隱隱感受到了這場混亂必然的敗局。

沒有人不害怕西斯廷一世,那麽在西斯廷一世還活著的現在,又有誰能成功將教皇國從它的主人手裏奪走呢?

他們圍繞著教皇國的權力所展開的一系列勾心鬥角的爭鬥,就像是無知幼兒在父母面前不諳世事的爭霸宣言,往往只能得到一個微笑,或是斥罵。

而究竟是憐憫的笑容,還是不留情的斥責,也許只看父母的心情,以及孩子的懂事程度了。

於是在拉斐爾上路後,從教皇國飛來的信件如同雪花,卑微的臣服、祈求、告密像是沒有盡頭一樣,源源不斷地撲入教皇的車駕,這些字斟句酌擠出來的文字渴望得到寬恕和諒解,但它們的主人或許不會知道,它們根本就沒有得到在西斯廷一世面前展開的機會。

拉斐爾一封信都沒有看。

他保持著一貫的生活節奏,在他過量攝入藥物被波利醫生發現後,這個老頭兒就嚴厲禁止他將過多的精力投放在公務上,一個徹底認真起來的醫生威力不可小覷,拉斐爾又十分敬重這位從他年少時期就照顧他的老人,於是幹脆將大部分瑣事扔給了費蘭特。

這些信件也被他一並丟給了費蘭特,不知道是不是費蘭特的錯覺,拉斐爾似乎從頭到尾都對教皇國的叛亂不是那麽上心。

這幾天,隨隊的商人給西斯廷一世送來了許多名貴的盆栽花卉,自從拉斐爾敘拉古之主的地位隱然顯現後,他每次公開長途出行,跟在車隊後的商人們就越來越多了,這些人削尖了腦袋試圖將自己手裏的好東西進獻給宗座,只要能獲得對方的一句贊賞,就意味著未來無數的訂單將從敘拉古的四面八方飛來,只不過挑剔的聖座很少有中意的東西。

這也是正常的,他越是挑剔,商人們越是誠惶誠恐,恨不得把整個世界的寶貝都捧到他面前,唯獨這樣的萬裏挑一,才能證明“教皇優選”的獨一無二。

因此在拉斐爾留下了這幾盆鮮花,並給那名來自杜維西聯邦的商人賞賜後,那名商人立刻就被嫉妒羨艷的眼神給盯死了。

拉斐爾彎著腰審視那幾個花骨朵,一天前他們就換乘了列車,這節車廂布置得柔軟舒適,裏面還有楓木的桌子和幾對沙發,桌子後辛苦地處理事務的是費蘭特,它們原本的主人則悠閑地給花澆水。

“廢話連篇。”費蘭特皺著眉又拆開一封信,銀質拆信刀劃開蠟封,抖出信封裏的紙張,聞到上面的熏香後,那種不滿再一次升了上來。

“他們就不能幹脆一點過來跪下?”

仲裁局局長惡狠狠地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在他看來,能寫出信裏這些話語的人,和過來跪下也沒有什麽區別了。

“寫在信裏就只有我和他知道,過來跪下的話,看見的人就太多了。”

拉斐爾不緊不慢地說。

費蘭特嗤笑一聲:“貴族。”

拉斐爾始終翹著嘴角,沒有對他這樣赤|裸|裸的嘲諷發表任何意見,繼續擺弄那幾盆花。

不管翡冷翠寄來多少信件,教皇的車隊都照單全收,但沒有一封信是從車隊裏發往翡冷翠的,當守在翡冷翠翹首以盼著回信的人們私下裏偷偷交換信息得知這一情況時,本來就惴惴不安的人們快要崩潰了。

於是費蘭特就見識到了什麽叫做貴族的底線。

比起之前矜持的用詞和委婉的祈求,之後再寄來的信裏全都是痛哭流涕的哀求哭訴,用詞之卑微,簡直令費蘭特大開眼界。

同時,他們所披露的內容也從小打小鬧用作試探拉斐爾態度的皮毛消息,變成了真正有分量的情報,不用費蘭特派出聖鴉大費周章地調查,這些貴族們幾乎把教皇國叛變始末每一個家族的舉動都抖得一幹二凈。

拉斐爾什麽都沒有說,就輕松知道了事發前後所有的細節,再將不同人所說的事情相互印證,展現在他眼前的就是真相——或許連提恩八世都不一定能知道這麽完全詳盡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