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風暴之心(十三)

來自都德萊王宮的宴會邀請函由皇帝執事親自送到了萊斯赫特手中,拉斐爾將邀請函打開看了兩眼,渾然不在意地將它扔到了桌面上,他更在意的是下午交到他手上的另一張字條。

字條上的字體細長傾斜,像是彎曲的藤蔓,和拉斐爾的字跡非常相似——這本來也是學著拉斐爾的筆跡一點一點描摹出來的一手好字。

費蘭特已經成功進入了都德萊,以一位死在混亂中的小貴族的侍從身份,和鐘塔看守搭上了線。

拉斐爾將字條湊到火盆邊上燒掉,順便烤了烤有些發冷的雙手,都德萊的天氣常年潮濕,待久了之後有一種呼吸被憋悶住的感覺,連幹燥的衣服都微微潮熱地貼著皮膚,對拉斐爾來說,本來應該是恰到好處的溫度,但他總是難以忍受骨骼被濕布包裹住似的沉重。

“去吧,”拉斐爾輕輕在火焰上翻動雙手,他的手骨骼清瘦,那層雪白的皮膚裹著骨頭,能看見皮肉下面淡淡的青紫色血管,像是蜘蛛纖細的腿,萊斯赫特坐在一旁,認真地保養著自己的長劍,聽見教皇用平淡的語氣說,“雖然麻煩了點,但能證明翡冷翠在即將到來的麻煩中是清白無辜的。”

萊斯赫特看向他:“……麻煩?”

拉斐爾沒有要掩蓋的意思,坦然地說:“你沒發現桑夏一直沒有出現嗎?戰爭已經結束好幾天了,她本來應該早就抵達都德萊,不可否認,亞歷山大六世並不希望她現在出現,不過他可做不到讓桑夏就此消失。”

萊斯赫特沉思片刻,翠色的眼中閃過一絲光:“鐘塔?”

“為了愛情勇敢奔赴戰爭的年輕女王,在拯救自己身陷囹圄的丈夫之前,怎麽可能會輕易敗退呢?”拉斐爾用誇張的語調說,他臉上帶著笑容,但騎士長很肯定,那絕不是為了贊美什麽“勇敢的愛情”。

“我們的機會就要來了。”拉斐爾將手收回袖子裏,模樣異常的斯文端莊,語氣近乎溫柔。

他等待了這麽久,為此甚至不惜將唾手可得的戰果放棄,讓他完好無損地逃回加萊……終於到了收割所有成果的時候。

不僅是成本,他要連著高昂的利息都收回來。

對都德萊王宮中的侍從們來說,舉辦宴會已經是他們最習以為常的工作,生性喜好奢華和享受的王室成員們每隔一兩天就要舉辦一場宴會,各種大大小小的聚會組成了王室們的日常。

偽王在位的時候是這樣,現在這位皇帝同樣熱衷於將自己無處安放的精力宣泄在享樂上,在偽王這個最大的心腹大患悖投入鐘塔之後,亞歷山大六世更是近乎報復性地縱情享受著。

他是最後的贏家,整個加萊再也沒有可以反抗他的人,這樣的喜悅,難道不值得一場規模盛大的宴會嗎?

流水般的食物和酒水送進鉆石大廳,這個一聽就奢華無比的宮殿並沒有辜負它華麗的名字,宮殿四周用純凈度極高的水晶打磨出大大小小的鏡子,乳黃色的大理石地板像是天然塗抹著璀璨的金粉,昂貴的鉆石像不要錢一樣鑲嵌在那些漩渦和卷耳草紋路中,這些亮晶晶的東西只需要有一點點光源,便能讓整座宮殿都輝煌明亮如白晝。

依照皇帝的喜好,從各地被搜羅來的美貌少年男女們披著樣式簡單的白袍,頭上戴著花環,裝扮成古希臘神話中的美麗神祇,盤旋在賓客中間為他們提供服務,當然,是所有服務。

慣常應有的宮廷舞開場也被取消了,柱子間垂落的帷幔後都是含混曖昧的私語,宮廷樂隊演奏著旋律舒緩的樂曲,空氣中浮動著酒精和色|欲令人昏沉的氣味。

萊斯赫特的神色有些難看,從來都潔身自好的騎士長很不習慣這樣的場合,他並不是沒有參加過宮廷宴會,但是這樣放浪形骸到近乎下流到宴會——簡直是對王室本該具有的高尚品德的羞辱!

誠然,不管是在什麽宴會上,最終總是逃不過昏暗花園裏的幽會、帷幔後狹小空間的偷情,但這畢竟只是藏在面具下心照不宣的秘密,當秘密變成光明正大的堂皇規則時,所有東西都會變得惡心起來。

而且——一個和臣子共享情人、甚至與貴族們共同享受的皇帝?只有在放蕩荒淫的古羅馬故事中,才會出現這種令人厭惡的故事,毫無例外地,這些皇帝的下場並不那麽好。

萊斯赫特第一次痛恨起自己優越的聽力,他待在一處沒有人打擾的窗台上,這裏不會有不識相的人前來搭訕、邀約,與之相對的是,他能聽見隔壁窗台上粘稠的水聲和呻|吟,被帷幔遮擋的柱子後斷斷續續的聲音裏帶著哭腔,萊斯赫特甚至能辨認出來,發出這個聲音的人並不是女性,而是一位大概剛剛進入變聲期的少年。

這樣的認知令他更為尷尬,秉承著本心,騎士長想要盡快離開這裏,可他很清楚,他必須、一定要在這裏待到——至少那場“麻煩”發生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