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風暴之心(三)

拉斐爾皺著眉頭,快速穿過山崖下的小樹林,弗朗索瓦的護衛們都很聽他的話,讓他們走遠一點就真的離開了這裏,小樹林裏沒有人駐守,拉斐爾走了兩步,聽見身後傳來樹葉被踏碎的窸窣聲響,他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一只手就從後面捂住了他的嘴。

拉斐爾渾身的肌肉先是繃緊,而後驟然放松,狠狠地用手肘往後面捅了一下來人的腹部,被捅到肋骨的人發出了帶笑的低低痛呼,不情不願地松開了捂著拉斐爾嘴巴的手,改為從後面環抱著教皇。

“夠了,松開。”鐵石心腸的教皇可沒耐心陪他沉浸在這點溫情裏,“立刻讓使節團撤離——我捅了弗朗索瓦一刀,等他反應過來,可就不好走了。”

聽見這話,那雙箍住拉斐爾腰肢的手猛然收緊,然後迅速松開,像提一個娃娃一樣轉著拉斐爾前後看了兩遍:“怎麽回事?他做了什麽讓你生氣了——”

費蘭特的話沒有說完,深藍的眼睛定在拉斐爾臉上,瞳孔緩慢地收縮。

可能是因為身體不那麽健康,教皇的唇色總是很淡,費蘭特喜歡輕輕蹭他柔軟的唇瓣,用尖利的牙齒磨著它,然後滿意地看著淡色的唇變成嬌艷欲滴的坨紅。

就像是,就像是……就像是他給那個聖潔的天使塗抹上了罪惡的顏色,以此宣告自己對於他的占有權。

費蘭特將這點隱秘而罪惡的想法深深藏在心裏,這一意味著他經常下意識地將注意力放在拉斐爾臉上。

而弗朗索瓦四世親吻拉斐爾的那一下根本沒有留力,幾乎是帶著蠻橫地要向世界公開“對就是我幹的”的猖狂。

費蘭特不動聲色地將壓抑不住沸騰殺意的眼睛垂下來,輕柔地問:“他還在山上嗎?”

拉斐爾卻更為敏銳地察覺到了他語氣裏那點異樣,單手貼著頭皮抓起費蘭特一把頭發,逼他直視自己,口齒清晰地說:“我說,現在,整合隊伍,離開這裏,返回駐地。”

費蘭特被迫和他對視了一會兒,眼神慢慢軟化下來,緊繃的肌肉緩緩放松,喉嚨裏發出大型貓科動物被擼毛了之後的低沉聲音,雙手捧起拉斐爾的臉,虔誠又小心地低頭吻他。

拉斐爾簡直要在心裏翻無數個白眼——教皇雖然儀態端莊,可別忘了他是在哪裏長大的,他還會很多下流手勢和臟話呢——但他依舊溫柔地允許了費蘭特的索吻。

亞述平原上的和談不歡而散,加萊的皇帝陛下始終沒有露面,教皇帶著人徑直離開,沒有得到陛下指示的使節團成員們一頭霧水地目送教皇國匆匆離去,然後才得知了自家皇帝被捅了個窟窿的驚天噩耗。

拉斐爾帶著人不斷提速,終於安全返回了駐地,盛裝著雷德裏克屍身的棺材在一處陰涼的莊園地窖裏已經停放了好幾天,拉斐爾打開侍從遞過來的木盒,親手將那個用石灰和草藥做了防腐處理的頭顱捧出來。

被/幹熱的風和石灰處理後脫水了的頭顱看起來有些猙獰,皮膚是異常的灰白色,泛著大理石一樣的青,那頭從來潤澤光滑的金色長發宛如農夫馬廄裏最劣質幹枯的稻草,淩亂地散落,發根被石灰侵蝕得很嚴重,一不小心就會捋下一縷。

拉斐爾並不害怕死人,他認真謹慎地打量這張皺縮的臉,有些感傷但並不意外地發現,它看起來和那個驕傲矜持的公爵弟弟並不那麽相似。

任何一個活人,經過這樣的處理後,都不會和自己生前有多少相像的。

教皇捧著這顆猙獰的頭顱,念誦完了一整篇安魂祝禱的聖詞,小心地將頭顱放進棺材裏,做這個動作需要他將半個身體都彎入棺木,裏面填滿了昂貴的香料,但拉斐爾還是能夠聞到那股形影不離的屬於死亡的腐臭氣息。

“願你在聖主的懷抱裏安息,”拉斐爾輕聲對死者說,“並獲得來世的無限幸福和歡愉。”

他直起身體,退後兩步,身後等候已久的入殮師立即上前代替了他的位置,開始忙碌地為公爵修飾遺容。

等他做完一切,雷德裏克的遺體就要被運回翡冷翠,交給他的母親卡珊德拉夫人主持葬禮,葬入波提亞的家族墓地。

基於一個人都會有的憐憫,拉斐爾衷心希望入殮師能將雷德裏克的遺體修飾得更好一些,至少讓那位可憐的母親不至於再次遭受一遍內心的淩遲。

費蘭特嘴裏叼著一根野草等候在地窖出口,出神地看著腳邊走過的一列螞蟻發呆,連拉斐爾走到他身邊了都沒有察覺。

“在想什麽?”拉斐爾難得這樣有耐心地和他說公事以外的事。

費蘭特吐掉嘴裏被咬得根莖軟爛的野草,笑容滿面:“我在想,等你擁有了兩頂冠冕,地上神國如你所願建立起來,你會在哪裏建立你的宮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