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希望藍鉆(二十)

尤裏烏斯將舌尖壓在口輕內部抵著牙齒,他在那一瞬間感到無比的饑餓,或許那不是饑餓,是一種用心底蔓延到牙根的癢意,帶著類似想要撕咬食物的侵略感,越發劇烈,幾乎不可遏制。

拉斐爾那一刻低下了頭,於是他錯過了彬彬有禮的秘書長那個短暫的近乎兇狠的眼神。

“這不是談論這些的時候。”拉斐爾冷靜地試圖轉移話題。

“是嗎。”尤裏烏斯冷笑了一聲,他上前幾步——這個動作的侵略性太強,讓坐著的拉斐爾本能地感到不適,身體微微後仰貼上了椅背,尤裏烏斯注意到了他的避讓,有那麽刹那尤裏烏斯感到憤怒和失望。

如果此刻站在這裏的不是他,向前走的不是他,而是費蘭特或是其他什麽人,你會躲避嗎?尤裏烏斯帶著點偏執的惡意想。

但在他意識到自己的怒意之前,比思緒更快地,秘書長單膝跪地蹲了下來,雙手輕輕按在拉斐爾的膝蓋上。

就像之前無數次他彎著腰為年少的拉斐爾按摩一樣,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麽靠近,可是或許身體的記憶就是比時間更為堅固,只要這麽一個小小的契機,那些泛黃的記憶便如同潮水一樣瘋狂席卷上來,逼迫著人重新跌落舊日。

身形動作的改變讓那種壓迫力消減了很多,拉斐爾垂下眼睛,與他面前矮了一截的尤裏烏斯對視。

兩雙除了色澤不同外,其余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隔著一段距離互相對望。

沒有人能在這兩雙眼睛帶來的雙倍、三倍乃至四五倍壓力下坦然自若,但當它們將這種壓力轉而交給對方時,這種窒息般的壓力並沒有減弱多少。

不如說,正是因為對面是這個人,於是可以肆無忌憚地展現自己的鋒利和尖銳。

尤裏烏斯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絲綢手套傳遞到拉斐爾腿上,屬於人體的溫熱讓拉斐爾有些不安,他挺直了脊背,想要站起來,但他的想法尚未付諸行動,腿上那雙修長的手就穩定地按住了他,那雙手上傳來的力道堅實地宣告了反對意見。

被按住的拉斐爾垂下眼皮看了一眼尤裏烏斯的手,沒有吭聲。

就好像誰先說話誰就輸了一樣。

這種幼稚又古怪的較勁情緒不知道是從哪裏開始的,但他們兩人仿佛都達成了這種奇怪的共識,誰都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尤裏烏斯慢條斯理地摘下手套——在摘下一只手套時還不忘用掌根壓住拉斐爾,兩只常年被包裹在布料裏於是顯得過分蒼白的手顯露出來,手背上青色的血管紋路分明,他隨手將手套扔在地上,低著頭認真地按捏著拉斐爾的腿,和之前無數次給年少的被流放者緩解腿部壓力一樣,手法輕重適當,動作柔和有力。

再次動過手術後,拉斐爾的腿被波利醫生斷定再也承受不了日常生活之外的過大壓力,在目前現有的醫學水平下,能夠接受如此粗糙的手術並且成功恢復行走能力已經是令許多醫生瞠目結舌的成果,不用他們再三警告,拉斐爾也能從生活的一些細節裏體會到那種不如以往的疲憊感。

站立一會兒就會隱隱發痛的膝蓋,長久保持一個姿勢就會酸痛的肌肉,還有偶爾忽然的抽搐乃至失去知覺,還有稍稍在陰冷地方待久一點就會疼痛不已的雙腿……每一個細節都在提醒他,他正行走在危險的深淵邊上搖搖欲墜。

尤裏烏斯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一點,像是某種隱晦的暗示,帶著一點能夠刺痛人的提醒。

拉斐爾感覺腿上的某根神經被猛然扯動,一股海潮一樣的酸澀感從小腿迅疾地流竄上大腦,惡狠狠地帶著火藥似的猛烈沖擊力撞進了喉嚨、鼻腔,撞得他一瞬間眼前發黑脊椎發麻。

年輕的教皇猛然彎下了腰,伸出手想要推開尤裏烏斯的手,口中吐出因為語速過快而顯得含混不清的拒絕:“等——停下……”

年長的男人堪稱順從地停下手,眼神裏帶著坦然的疑惑,仿佛不明白拉斐爾到底怎麽了。

但他的偽裝並不那麽走心。

那雙深紫色的眼睛在凝視拉斐爾時,眼裏甚至有點兒欣賞般的愉悅,好像看見拉斐爾露出這樣柔軟的一面讓他感到無比舒適,更不用說這種破碎感還是由他一手炮制的。

他像是在審視一株長在自己手心而注定要離自己而去的水晶玫瑰,看著它被自己一點一點折斷,並為了聽見清脆的破裂聲而心滿意足。

如果他不能為我所有,並注定要凋零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為什麽不能由我來摧毀他?尤裏烏斯冷漠地看著彎著腰、還在神經的驅使下輕輕哆嗦的拉斐爾,擡起手緩緩拍撫他的脊背,掌心下的軀體清瘦而伶仃,他的動作溫柔至極,心裏卻割裂了似的想著近乎殘酷的東西。

那樣卑賤的東西都可以,為什麽我不行?——為什麽唯獨我不行?尤裏烏斯憤恨地自我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