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希望藍鉆(十一)

萊斯赫特花了一點時間才將自己腦海裏莫名其妙浮現出來的古怪情緒壓下去,他緩慢地走過去,在拉斐爾的長椅前停步,單膝跪在地上,向教皇低下了頭:“日安,冕下。”

拉斐爾沒有第一時間叫他起來。

這很少見,拉斐爾從來都體貼且溫和,他並沒有那種喜歡看著人在他面前下跪的特殊癖好,就算礙於禮節,他必須接受這樣的行禮,也總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人扶起來。

萊斯赫特低著頭,在疑惑之外,心裏久違地出現了一點忐忑。

拉斐爾靠在躺椅上,目光靜默地凝視著萊斯赫特,終於露出了一個微笑,輕聲說:“請起吧,我的騎士,你為了我付出了那麽多,是什麽讓你帶著沒有完全痊愈的身體迫切地想要見我?我記得我給你放了很長的假——足夠一般人在這段時間裏找到能夠共度一生的妻子。”

他在末尾開了個小玩笑。

而總是會被這種笑話逗得臉紅的騎士長這次並沒有尷尬地躲避教皇的目光,只是清了清嗓子,嚴肅地回答:“我在進入騎士團後,已經向聖主起誓,永生保持對祂的忠誠與貞潔。”

“哦,意料之中。”拉斐爾點評了一句。

氣氛稍稍輕松了一點後,教皇向他示意了一下小圓桌對面的椅子,萊斯赫特起身,並沒有順從教皇的指引,而是坐在了噴泉水池邊的大理石池沿上。

教皇宮的噴泉建設毋庸置疑選取了最為典雅的設計,圓形的三層噴泉晝夜不息地流淌著清水,每一層的邊緣都用雪白的大理石封邊,太陽將大理石曬得有些微微發熱,坐在上面的確很舒服,相距那把椅子,這裏和教皇非常靠近——幾乎到了膝蓋能夠相互觸碰的地步。

這好像是從來都穩重端莊的騎士長第一次明確地拒絕他的指令——盡管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拉斐爾第一反應是微微的驚訝。

太近了。

這是他意識到究竟發生什麽之後的想法。

實在是有點太近了。

在異常注重隱私距離和社交分寸的上流社會,除了情人,沒有什麽人會忽然無緣無故地靠得這麽近,就算是父母,也常常只會矜持禮貌地在保姆和侍從的環繞下關心自己的孩子,而不會動不動就這麽近地貼在一起,那被視為是有失身份的行為。

貴族們總是喜歡用這樣違反人情且徒勞增添麻煩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高貴”,在漫長的時間裏,拉斐爾不知不覺也被影響了,當然,他不喜歡別人無故靠近最重要的還是因為自己糟糕的身體。

哪怕他從來沒有這麽表現過,或者也並不那麽強烈——不可否認,他對於健康的身體還是存在著本能的渴望與羨慕。

萊斯赫特離他這麽近,就算騎士長現在受了傷,沒有以往那麽健康,但良好的身體素質令他依舊有著超越常人的敏捷與健壯,當他坐在拉斐爾身邊時,拉斐爾甚至能感受到從對方身上傳來的源源不斷的熱力,這種生命最為原始的能量湧動肆無忌憚地宣告著自己的強大,讓畏寒的拉斐爾既恐懼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這讓拉斐爾無法忍受。

他總是習慣預判別人的行為,而萊斯赫特的行為小小地出乎了他的預料,就像是原本翹著頭等待著被撫摸腦袋的貓忽然被摸了一把脊背,這點異常不算什麽大事,但卻能讓一只過分敏感的貓憤怒地轉過頭去咬一口那只該死的手。

拉斐爾悄悄豎起了自己警覺的觸角。

“您的身體還好嗎?”拉斐爾決定將話題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就算這場覲見是由萊斯赫特發起的。

“醫生說我恢復得很快。”不善言辭的騎士長有問必答,這會兒他看起來又過分老實了,和剛才毫不猶豫地做出了違背教皇指令的選擇截然不同。

“我還沒有向你道謝,”拉斐爾若有所思地說,他伸手去摸桌上的杯子,萊斯赫特先他一步拎起了鍍金瓷壺,纖長如天鵝頸的壺口裏流出一道晶瑩剔透的寶石紅色液體,茶水濺落在雪白的瓷杯內壁,蕩漾著小小的漩渦,“如果沒有你,翡冷翠現在應該已經在準備新一任教皇選舉了。”

萊斯赫特默不作聲地將瓷杯拿起來,試了試溫度,然後穩妥地放入拉斐爾張開的手心——他們的配合十分得當,這是在加萊逃亡時鍛煉出來的默契,萊斯赫特放下了茶壺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行為好像過分“殷勤”。

“這是我身為騎士長應該做的,我的使命就是保護冕下。”萊斯赫特有點心不在焉地回答。

拉斐爾低著頭抿了一口茶,聽見這話稍稍愣了一下,睫毛微微一擡,薄薄眼皮下淡紫的眼瞳移動,將視線投在萊斯赫特身上,神情裏多了一絲無人能夠察覺到的疑慮。

“……正好,我本來也應該去找您的,關於最近的一些事情,”萊斯赫特沒有注意到拉斐爾口中的稱呼微妙地變化了一下,“我想您聽說了那件事,關於我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