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黃金銜尾蛇(二十三)

翡冷翠大暴雨持續了八天,大雨結束後,由教廷組織的重建活動就轟轟烈烈地展開了,破舊的老建築被統統推倒重建,路面被挖開,那些古羅馬時期的管道再次重見天日,學者們挽著褲腿,在積水裏艱難地跋涉,一邊痛罵著糟糕的市政規劃,一邊在圖紙上瘋狂寫寫畫畫,並且試圖偷偷弄一段水管回家珍藏——這可是古羅馬時期的遺物!所有歷史學家都會對此感興趣的!

在第三場水管爭奪戰結束後,被教皇派來保護這些學者們的騎士終於忍無可忍,他們指著地下那段沒有盡頭的、成年人雙手臂展無法環抱、用沉重的砂石鐵屑和陶土鑄打出來的龐大玩意兒說:“先生們,在為這個臭烘烘的玩意一決勝負之前,請問你們有沒有想過怎麽把這東西扛回家?”

當然,說出這話的騎士最後承擔了最為沉重的運輸任務,他的同伴們拒絕和這個愚蠢的家夥說話,並朝他吐了幾口唾沫。

除此之外,下城區的義診活動也在教廷的大力支持下進行了下去,盡管過程磕磕絆絆,還出現了幾次鬥毆事件、醫鬧事件,但在拉斐爾近乎強硬的態度、不斷增添給醫療隊的騎士的壓力下,義診活動終於在一個半月後成功結束,大部分的民眾都接受了女性醫生的問診,並認可了她們的醫術——這無疑是對女醫生們的莫大鼓舞。

於是義診結束的半個月後,阿斯塔西尼亞作為醫療隊的隊長,再次向教皇遞交了申請書,她們請求離開翡冷翠,到整個教皇國的其他城市進行義診。

拉斐爾並沒有立刻同意。

年輕的教皇反復閱讀那份並不長的申請書——基於阿斯塔西尼亞並未受過正規的修辭學和語言學教育,這份申請書寫得可謂是粗俗無禮,不過相對於他當初第一次見到那個女人,信件裏已經盡量表現出了自己的誠懇態度。

拉斐爾靠在身後柔軟的靠墊上,長長嘆了口氣,將申請書反手壓在桌面上,輕聲問:“我應該答應嗎?”

寬闊奢華的房間裏過分靜謐,只有落地鐘在滴答滴答地走著,好像整個房間只回蕩著他一個人的呼吸聲,但他知道,就在他身後不遠處的陰影裏,他最為信任、甚至交付了性命的人就藏匿在哪裏,而對方一定在認真地聽他說話。

無論在什麽時候,只要他開口,對方就絕對不會漏掉他所說的每一個音節。

但他並不需要回答。

對方顯然也清楚這一點,於是長久的靜謐後,拉斐爾沉默著拿起筆,在那封過分粗糙的申請書後面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同時摘下手上的權戒,在紙面上印下屬於教皇的私人印鑒。

陰影裏適時地伸出一只手,上面托著一方柔軟的雪白棉布,輕輕包裹住教皇的手指,將那枚沾染了印泥的戒指擦幹凈。

“費蘭特,派一些身手好一點的跟她們一起走,我希望她們能毫發無傷、一個不差地回到翡冷翠。”

陰影裏的青年向著教皇低下了頭顱,無聲地接受了這個命令。

當他從密道退出房間時,尤裏烏斯恰好從正門走進來,秘書長顯然不可能看見行蹤詭秘的青年的痕跡,但是某種怪異的第六感還是讓他在門口停頓了一下,快速環視了一圈周圍。

理所當然地,什麽都沒有發現。

“亞述的最新戰報,女王以首都為中心,在南方重新建立了薩爾貢王朝,但是因為某些原因,她和北方的戰局陷入了僵持,亞述在短時間內不可能恢復和平——我的人在亞述發現了很多攪混水的人,他們中有的來自杜維西聯邦,有的來自多農,甚至有蓬巴萊、桑東——當然,大部分是加萊人。”

在說出最後一句話時,無論是尤裏烏斯還是拉斐爾,都沒有露出驚詫憤怒的神色,顯然加萊這樣偷偷摸摸背刺盟友的舉動在他們看來並不是什麽值得訝異的事情。

聯姻是一回事,在戰區渾水摸魚撈好處則是更為實打實的利益,沒有人會放過這些好處。

哪怕是桑夏,知道了這件事也只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有時候他們就需要這樣稍微糊塗一點,太過透明的關系會讓這些天生的政治動物感到恐懼,他們更擅長在拉鋸式的爭鬥試探中獲取安全感。

“亞述北方建立了以大祭司為首的朝聖天盟,一個完全的宗教結盟團體,以他們本土的長生天信仰為核心,加入朝聖天盟的基本都是狂熱的宗教信徒,他們試圖恢復‘最為純潔的信仰’,讓亞述回到‘原始而蒙受長生天庇佑的古國時代’,這樣的宣傳吸引了許多民眾,南方薩爾貢開始出現向北遷徙的大批流民。”尤裏烏斯用平靜的語調說。

“完全的宗教結盟團體……”拉斐爾喃喃重復著這幾個詞,感覺到了一種一閃而逝的古怪情緒,而這種情緒在尤裏烏斯之後的講述中愈發濃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