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黃金銜尾蛇(十七)

今天教皇臥室的燈熄滅得特別早,費蘭特親手替聖父放下了四柱床邊遮光的帷幔,將房間內的燈光調到最暗,管道裏燃氣的嘶嘶聲很快低不可聞,香爐裏放上了適量的助眠香料,氤氳的香氣緩緩上升,在金球形的爐子上纏繞出了乳白色的霧流。

“晚安,聖父。”

黑發的狼犬收斂了在外人面前的森冷陰郁,單膝跪在床邊,認真地向拉斐爾道晚安。

正陷在自己思緒中的拉斐爾恍然驚醒,像是才剛剛意識到身邊還有一個人,他擡起放在被子上的右手,費蘭特會意地向他低下頭,堪稱乖巧地把自己的腦袋送到最適合撫摸的角度。

拉斐爾輕輕碰了碰費蘭特的額頭:“願主庇佑你今夜有美夢,我的孩子。”

冷漠陰戾的護衛隊隊長嘴角翹了起來,藍色的眼睛因為過於靜謐舒緩的氛圍而顯得放松平和。

他站起來,小心地把帷幔的邊角理好,確保不會有多余的光線照進去,端起放在桌上的手持玻璃汽燈離開了這間臥室。

當然,他不可能真的就這樣去睡覺,對費蘭特來說,他今天的工作才剛剛開始。

夜晚永遠是適合他們這類生物出沒的時間,無論是謀求收走他人性命的陰謀家,還是獵取陰謀家的狼犬,都更適合在夜色裏潛行。

拉斐爾建立的仲裁局在費蘭特手裏已經發展出了一定的規模,從翡冷翠撒出去的龐大情報網通過商隊、船隊向各個國家蔓延,以信仰為鎖鏈的機構在很短時間內就有了龐大的情報員,他們有的人甚至不一定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在為什麽人服務,但是在教堂裏,他們總會對著懺悔室的修士知無不言。

哪怕是貴族,也會對著修士傾吐秘密,渴求在做下惡行後獲得聖主的寬宥。

仲裁局的情報官們將這些修士們遞交上來的東西匯總到一起,經過縝密的分析和大膽的猜測,掌握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或許連尤裏烏斯都沒有想到,拉斐爾手裏這股力量已經做到了這個地步。

今天是七天一次的情報交付時間,加萊和羅曼的人手尚且不足,傳回來的情報大多沒什麽用處,費蘭特首先要保證翡冷翠和教皇國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在仲裁局的視線下。

按照日程,翡冷翠的情報官今天會過來,也許能帶給他一點新鮮東西。

費蘭特走後不久,怎麽都睡不著的拉斐爾睜開了眼睛,他沒有動彈也沒有說話,像是一尊石化了的人偶般靜靜躺在床上,在這裏已經聽不大清楚外面的狂風暴雨,但他知道這場似乎要浸沒大地的暴雨還在繼續,不知道明天會有多少人為了自己失去的家園而哀哀哭泣。

這麽想著,他的右腿又開始不由自主地抽搐疼痛起來。

雨天,暴雨,拉斐爾痛恨下雨,這是悲慘的童年遺留給他的烙印,雨天往往就是挨餓的日子,沒有人會在雨天出門,所以哪怕他的手藝再好,也不可能在雨天開張。

老亞倫還活著的時候,將自己的盜竊本領都教給了小拉斐爾,拉斐爾天生聰明,一雙手尤其靈活,能夠用一根經過處理的頭發絲悄無聲息地割斷錢袋上的繩子,或是憑借自己格外可愛的臉蛋騙取女士們的憐愛之心,從而摸走她們的項鏈胸針。

“如果給你機會,你能夠偷走聖主的內褲!”老亞倫不止一次感慨自己撿到了寶。

但是再厲害的竊賊,也不可能無中生有。

一到雨天,富人們就會待在家裏,舒舒服服地享用熱氣騰騰的紅茶和暖烘烘的壁爐,沒有人會傻乎乎地跑來下城區做慈善,那場雨下的很大,三天沒有停歇,拉斐爾又餓又冷,這裏沒有人會大發善心救濟他,曾經會這麽做的莉婭已經被賣掉,他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或許已經死了。

反正他也快死了。

拉斐爾蜷縮在破舊的木棚子下,雨水滴滴答答砸在他身上,頭上的遮蔽只能說是聊勝於無。

人在極度的絕望中是會鋌而走險的。

拉斐爾隱約感知到了自己的生命或許即將在這裏結束,但是極度的不甘心令他無比憤怒,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活得稀裏糊塗,死也死得不明不白,這種極端的憤怒和絕望讓他違背了老亞倫臨死前的告誡,偷偷摸出了下城區,打算前往貴族聚居的地方行竊。

常年的營養不良讓他身形格外瘦小,能毫不費力地通過廢水管道爬進森嚴的大宅,宅邸裏正在舉辦舞會,不過拉斐爾對此毫不關心,他借著大雨悄悄鉆進了廚房,廚房裏一片忙亂,所有人都在瘋狂地工作,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小灰老鼠一樣的孩子。

拉斐爾也不貪心,他抓起放在最角落的幾塊面包,松軟的白面包上加了蜂蜜,甜蜜醇香的氣味瞬間俘虜了他的全部心神,拉斐爾躲在桌子底下,大口大口地將面包塞進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