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翡冷翠寶石(十九)

萊斯赫特喘著粗氣,費力地將長劍從屍體上拔/出來,他抹掉臉上的血和泥,發現手指上多了幾道細細的口子,他盯著還在往外滲血的細小傷口,發現自己有點想不起來是哪裏受的傷。

這很容易理解,戰場上就是會受很多奇奇怪怪的傷,萊斯赫特昨天去巡視的時候,看見一個傷兵坐在床上齜牙咧嘴,其他騎士說他在踢開一扇門的時候錯誤估計了那扇門的開合方向,然後扯壞了韌帶。

啊,對於男人來說,這真是悲傷又難以啟齒的傷。

萊斯赫特將手上的血隨意地抹在衣服上,夏季濕潤的風裏帶著海洋的氣息,吹在臉上,將那股濃烈的血腥氣吹散了不少,讓呼吸也輕松了許多。

騎士長站在山丘上,看著面前的城市——這座港口城市的大門已經被炮火砸開,古老的城墻上都是斑駁的缺口和硝煙,氣味刺鼻的火藥有些尚未燃盡,還在嗤嗤地響著,同時湧出大股煙塵。

數不清的屍體堆積在地面上、掛在城墻上、堵在壕溝裏,還未死去的馬匹發出哀哀的嘶鳴,然後被割裂喉嚨賜予死亡。

受傷的戰馬是沒有任何用處的,對需要高強度行軍的他們而言也不方便攜帶,最仁慈的方式就是讓它們和它們的主人一起死去。

胸口佩戴著聖殿騎士團徽章的騎士們正在將投石機拆卸下來,分批次裝到蒸汽機車的車廂上,還有不少士兵正舉著錘子丁零當啷地安裝鐵軌——鐵是珍貴的資源,能夠行駛機車的鐵軌都是一節一節便於拆卸的,在需要的路段鋪設軌道,用完之後拆掉,這是非常流行的用法,當然,這樣的方法也使得軌道不可能太長,蒸汽機車只能在短距離內行駛,如果是長距離的軌道,那就需要經過精心設計和長久的建造了。

不過在行軍途中,能有這樣的交通支援,也已經很令人滿足了。

扛著枕木的士兵笑嘻嘻地走過來,每個人在路過萊斯赫特的時候都向他大聲問好或是彎腰行禮,而無論多少人過來問好,萊斯赫特都能準確地喊出他們的名字並認真回復他們的致意。

面前這座正在硝煙中緩緩蘇醒的城市是他們的最後一站,它的領主盧克蕾莎·比安奇掌控著這片臨近海洋的豐饒土地,這裏陽光充沛,適合葡萄生長,又離港口很近,數不清的大大小小的葡萄園在這裏生根發芽,將土地中的養分抽取出來,變成木桶中流淌的紅色黃金,這些被稱為液態寶石的酒水會隨著日夜不休的船只運往世界的各個角落。

但是他們的抵抗意志也是前所未有的強烈。

比起之前幾位領主近乎不戰而降的城市,比安奇市是僅次於魯索家族的硬骨頭,而魯索……

想到這個詞,萊斯赫特溫柔寬宏的綠色眼眸也不由得沉了下去。

魯索家族,和他們死去的領頭犬一樣,都有著殘忍兇狠的秉性,寧願將整座城市毀滅也不願意將它安然交出去,萊斯赫特不是不能理解他們這樣偏激的想法,但是在真正面對他們犯下的惡行時,還是感到了無比的憤怒和悲哀。

他們似乎對自己無法戰勝萊斯赫特非常有自知之明,於是在萊斯赫特到達之前,他們先一步對整個城市進行了瘋狂的洗劫。

在極致的恐懼感和無序中,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混亂在魯索城邦中發生了。

反抗魯索家族劫掠的無辜人民都被衛隊釘死在墻上,所有出入口都有人把守,想要離開的人被重重搜刮,最後甚至連一身完整的衣服都留不下,為了保存更多錢財,他們開始想方設法地藏匿財物,比如吞下錢幣,希望在離開後能夠收回它們,這使得他們之後無法吞咽任何食物,身體因饑餓而浮腫鼓脹,一旦他們的肚子裂開,士兵們就會發現他們體內藏著的錢財。

於是衛兵們開始在人們活著的時候剖開他們的肚腹,查看裏面是否有東西,手持武器的匪徒——他們在一天之前還是乖順的平民——到處流竄,手持木棍捅入受害者的直腸,逼迫他們說出家中財物的藏匿處。

所有人都成了失去理智的瘋子,被城市裏的狂潮裹挾壓迫著前進,沒有不能搶的人、沒有不能去的地方,只有足夠瘋狂才能從這場浩劫中活下去,無辜善良的人們找不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藏匿自己,他們發現往日裏和善的鄰居也變成了披著人皮的惡魔。

神拋棄了這座城市。

貧民們組成隊伍沖進貴族的街區,打家劫舍,殺死男性、侮辱婦女兒童,用燭台點燃已經空空如也的房間,敲掉門窗上的金銀飾品,融化鍍金的裝飾物——為此引起了好幾場火災,極致混亂中的權力滋味和獵殺的快感令他們徹底迷失其中,他們病態地學著貴族的樣子塗脂抹粉,把自己裝扮成女性的樣子,披著精致華麗的鬥篷在街道上昂首闊步,殺掉一切攔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