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翡冷翠寶石(十一)

目送著教皇的背影在走廊盡頭消失,費蘭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重新返回了那一間會客室。

領主還跪趴在地上,看著那一疊空白的紙,冷汗已經流到了他的脖頸上,染濕了昂貴的絲綢襯衫,他不住地用手拉扯著黏在皮膚上的領口,不安的眼神在室內到處遊移。

他很明白教皇要什麽東西,明碼標價的東西往往有討價還價的余地,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一張空白的合同,誰都不知道那上面會寫上什麽東西,而他現在就是被逼著在空白合同上簽下名字的人。

費蘭特走進房間,那個領主立刻將求助的視線投向了他,但是停留不到一秒,這視線就迅速移開了——他想起來了面前這個俊秀的少年是誰,他們淪落到今天這個境地,這個少年在其中居功至偉。

但是他不敢表露出任何的情緒。

費蘭特站在他面前不遠處,靜靜地看著他。

感受到了視線壓迫的領主不情不願地拿起那一支羽毛筆,一只白皙的手捧著水晶墨水瓶適時地出現在他旁邊。

“您最喜歡的寶石牌墨水瓶,當然了,墨水也是為您專門定制的,裏面添加了您最常用的月桂香葉。”少年的聲音裏含著笑,內容體貼到了極致,可是領主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不僅笑不出來,他的臉皮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眼睛瞪得像是要脫眶而出,俊秀的黑發少年在他眼裏就像是一個活生生的魔鬼。

可不是魔鬼嗎?沒有人能在聽見自己私下裏的習慣與喜好被這樣清楚地剖出來時還無動於衷的,這就是威脅!

他咽了口口水,抖抖索索地用蘸了墨水的筆在紙上歪歪扭扭地寫下自己的資產目錄。

一行行的文字在紙上顯現出來,醞釀著無數貧民血淚和痛苦的財富被袒露在一張輕薄的羊皮紙上,費蘭特面不改色地看著,好像真的只是一個來侍奉領主寫字的侍從一樣,但是他剛才給人的壓迫感太強了,強到了在他沒有開口喊停之前,領主甚至不敢停下寫字的手。

終於,他將寫滿了字的紙張展露出來,戰戰兢兢地看向費蘭特,誰知他一擡頭,就對上了少年海藍色的眼睛。

那雙眼睛裏有著幽深的洞穴,裏面黑沉沉的,好像能把人的靈魂吸進去。

“您寫完了嗎?”費蘭特禮貌地詢問。

“是……是的。”領主結結巴巴地回答。

費蘭特笑了起來:“您寫完了嗎。”

他又重復問了一遍,這回的語氣變了。

熱辣辣的汗水從脊背上滑下去,領主的呼吸變得粗重,他咬著牙:“是的。”

費蘭特依舊保持著那個笑容,只是定定地看著他,然後拉長了語調,緩慢地將每個單詞都嚼碎了一般,又問道:“您寫完了嗎。”

領主崩潰地將羽毛筆一扔:“西斯廷一世瘋了嗎?他難道想要奪走我們所有的財產?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在癡心妄想!”

費蘭特沒有生氣,不如說他鎮定得有些過分,他站起來,從桌子抽屜裏又取出了一支新的羽毛筆——抽屜裏滿滿當當地塞著數不清的筆和紙張,看起來他早有準備。

他恭敬而不失強硬地將筆塞進領主發抖的手指中,湊近了那張肥胖流汗的臉,微笑著,一字一頓道:“您寫完了嗎。”

這種機械式的問句比任何威逼利誘都令人膽寒,肥胖的領主惡狠狠地瞪著費蘭特,眼珠子上爬著紅血絲,一股被逼到極致的惡意讓他一巴掌打開了費蘭特手裏的羽毛筆,無比快意地說:“我給的已經足夠得多!”

他將那張紙舉起來塞到費蘭特面前:“你這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麽多財富吧?死掉的那些賤民只需要幾個金佛羅林就能擺平,剩下的東西全都會進入西斯廷一世的腰包——哪怕是最貪婪的鬣狗,也該知道適可而止!”

一直沒有什麽情緒變化的費蘭特霍然擡起了眼睛,藍色的眼眸裏陰郁如卷起了海上風暴。

“您是自願來到這裏的,”但他開口時,卻說起了無關的話,“您的仆人和侍從都可以作證,您命令他們來到這裏覲見聖父,沒有任何人捆縛您的手腳和意志。”

領主快意的眼神凝滯了,他不太明白費蘭特說這話的意思。

“而我只需要將這個事實告訴——比如老魯索閣下?您可以開始思考怎麽用剩下的資產去獲得他的原諒了,不知道他對背叛者是否有如冕下一般的耐心和寬容。”費蘭特站起來,在領主身上投下了烏鴉一般暗沉的陰影。

“不——等等,等一下!我、我再想想!”

不出他所料,那點勇氣像是浮雲一樣很快就從領主的身體裏漏光了,費蘭特無所謂地冷笑了一下,感到無比的厭倦和惡心。

“我想起來,我還有一座城堡——”領主頭上的汗砸在手臂上,費蘭特輕輕咋舌,恢復了剛才的溫柔,貼近對方的耳朵:“或許,您還忘記了您的小兒子非常喜歡的一座葡萄園?還有您的情人居住的珠寶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