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翡冷翠寶石(一)

沒有人知道疾病是從誰身上、從哪裏開始的,可能是從港口回來的水手——他們去的地方很多,帶回來一些疾病也不足為奇;也可能是街道邊一具死去多天沒有收斂的屍體,老鼠和爬蟲啃嚙骨骼皮肉,又與健康人同塌而眠;當然也可能是神被人世的惡行所觸怒,從天上降下了憤怒的火焰,要清洗不夠虔誠的罪人,沉沒在黑海之下的古城索拉會無比贊同這個猜測。

神在第一個四百年降下大洪水清洗人間,把罪惡之城索拉沉入海底;神在第二個四百年降下烈火灼燒遍布罪孽的世界,將墮落的城市拉達燒為灰燼。

在距離第三個四百年尚且有一個多世紀的時候,他又要揮動疾病的利刃,宣判世界的罪惡了嗎?

剛開始只是流言和引人發笑的揣測,但是隨著身上長出癰疽的病人越來越多,下城區的平民們陷入了恐懼,他們開始嘗試著離開這裏,前往沒有病人的地方,教堂裏的祝禱聲日夜不息,需要進行祝禱的死者太多,連神職人員們都開始人手不足,他們向上級教堂匯報了這裏突然發生的災禍,並謹慎地對它下達了“傳染性極強的疫病的定論”。

這些匯報立刻被呈交到了教皇的桌子上。

金發的教皇冷靜地將上面的字句看完,轉而將它遞給坐在一旁的尤裏烏斯。

“瘟疫?”看見第一行的時候,尤裏烏斯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他的眼睛裏出現了從未有過的凝重。

“確定嗎?”教皇宮的秘書長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無論在什麽時候,這個詞永遠有著比任何災難都可怕的效果,上一次大陸爆發的大瘟疫導致了一半的人口死亡,有兩個國家的王室絕嗣,接連而起的戰爭夷平了七座城池,人口的大量衰減讓商人得到了躋身新興貴族階層的機會,教廷派出聖殿騎士團參與救援,恐怖的傷亡率令教廷元氣大傷,教皇的權威在之後的幾個世紀裏一路下跌,連同加冕權在內的大量權力被剝奪,連教皇國都變得四分五裂……

疫病的爆發會造成無法估量的危害,所有人在疾病面前都是平等的,任何權力、財富都無法阻攔死神借此機會帶走他們。

拉斐爾眉眼沉沉:“很多教堂都遞交上來了類似的文書,真實性應該毋庸置疑,需要關注的是最早一封可以追溯到半個月前——但是我現在才看見。”

“半個月……”尤裏烏斯的臉色愈發難看了。

“一群蠢貨!”教皇忽然站起來,用力踹了一腳桌腿,沉重的桌子都在他突然的爆發之下發出了刺耳的嘎吱位移。

“他們以為發生了疫病,我就會放他們離開翡冷翠?他們做夢!我會先一步把他們掛在絞刑架上一個個絞死!”拉斐爾冷酷殘忍地說,“還有那個吃裏扒外的叛徒!”

尤裏烏斯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他有些不能理解:“你認為這是人為的?為什麽?”

拉斐爾看了他一眼,眼神裏有些他看不懂的東西。

因為前一世,翡冷翠並未發生過什麽疫病,就像是人力無法改變天氣和風暴一樣,他絕不信翡冷翠會忽然在神那裏抽到了這一根命運的下下簽,而半個月前的文書被扣押到了現在才送到他這裏,更可見這就是有預謀的故意行為。

他們引發了這場疫病,教皇宮中還有人欺上瞞下,將這場疾病擴大到了無法解決的地步,才終於捅到他面前。

是誰導致了這場災難?

這對拉斐爾而言幾乎是不需要思考的簡單問題。

翡冷翠裏有誰對他恨之入骨?有誰本不該在這裏卻在這裏?

被他囚禁了一年的領主們終於坐不住了。

“他們以為我不殺他們,是因為懦弱和仁慈?”拉斐爾咬著牙,他有一種被狗反咬了一口的憤怒和恥辱,“他們居然想用這種方法殺掉我?”

尤裏烏斯面色凝重地將手裏的紙張對折:“或許不只是想要你的性命,如果疫病得不到控制,翡冷翠會陷入史無前例的混亂,所有貴族都會外逃——他們想要瓜分的是整個翡冷翠。”

說到這裏時,尤裏烏斯忽然怔了一下,旋即臉色難看得不得了,他意識到了,翡冷翠中最值得瓜分的無疑就是他手中的波提亞家族,波提亞豐厚的財產有大半都以翡冷翠為基業,這場陰謀或許也是針對他的。

那麽教皇宮裏的那個叛徒……

尤裏烏斯深紫的眼睛中閃過兇狠的殺意,那個叛徒,很可能就有著波提亞的姓氏,還位高權重,只有這樣,他才能瞞過屬於尤裏烏斯的眾多眼線,又攔住這個消息不被波提亞的人傳到教皇和他耳中。

他心裏的名單刷拉一下展開,很快精準圈定了其中的幾個人。

“他們敢把消息遞到我們面前,說明他們有把握疫病已經無法控制,而且貴族們很快就會得知這個消息——他們在逼迫我們拋下翡冷翠離開。”尤裏烏斯慢慢說,“他們想在外面殺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