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迷霧玫瑰(二十三)

拉斐爾沒有私下和珍妮接觸,這也算是他對這個或許被他人利用了的小女孩的一點微末善意,如果那些人知道拉斐爾沒有注意珍妮,也沒有從珍妮口中得到任何消息,這個小女孩就還有活下去的希望,否則等待她的很可能就是死路一條。

不管他們認為拉斐爾是畏懼了弗朗索瓦的權勢,還是另有打算,總之珍妮將無法再成為他們的棋子。

在死而復生後,拉斐爾是第一次對陌生人釋放這樣的善意,盡管這樣的善意沒有人知道,且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費蘭特得到的命令就是將珍妮光明正大地送出教皇宮,黑發的少年護衛默不作聲地接受了命令,不打折扣地完成了它。

在人來人往的教皇宮門口,金褐色卷發的小女孩牽著身邊制服少年的手,在快要離開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將視線投向了身邊異常沉默的人。

“費蘭特?你不高興嗎?”

珍妮的聲音怯生生的,她想問的其實不是這個,但是直覺告訴她現在最好不要提起那件事情。

“沒有。”費蘭特簡潔地否認了,目不斜視地帶著她往外走。

珍妮低著頭,小手揉搓著裙子,有些不安地跟著費蘭特的步伐,過了一會兒,她忐忑地問:“是……是我哪裏做得不對嗎?聖父並沒有要見我。”

費蘭特沉默了一會兒:“跟你沒關系,我……我會再試一試。”

少年深藍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情緒,幽幽地像是兩口海底洞穴,誰也看不清裏面到底有什麽東西,他自言自語地又重復了一遍,好像在試圖說服自己:“我會再試一試,再試一試。”

與此同時,拉斐爾也正在和尤裏烏斯交談。

他們在教皇宮的大畫廊漫步,這條宏偉的長廊匯聚了教廷千年以來所有大師的經典作品,細長的羅馬柱支撐起拱頂,彩色玻璃打磨而成的花窗經過精心配色,組成各式各樣的圖案,典雅的暗金色穹頂上由冠絕當代的藝術大師嘔心瀝血三十年繪就的朝聖圖,兩側懸掛著大小不一的藝術精品,歷代教皇的肖像、加冕像和各式宗教畫琳瑯滿目。

這條大畫廊是教廷最引以為傲的藝術傑作,許多聲名遠揚的大師都以能前往大畫廊瞻仰為傲,但是進入教皇宮大畫廊需要教皇的親自許可,目前獲得這份殊榮的人著實寥寥無幾。

而這樣的藝術傑作,對教皇而言,也不過是他閑暇之余散步的場地,波利醫生給他制定了精確到分的時間表,拉斐爾當然不可能乖乖地完全照做——那樣的話他就無法完成大半的工作了,但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他也不介意讓這個盡心盡力的老頭子開心一下。

謹遵醫囑飯後漫步半個小時的教皇和尤裏烏斯在大畫廊相遇了,或許秘書長就是在這裏等著偶遇,但是拉斐爾並不關心這點。

“最近弗朗索瓦在幹什麽?”年輕的教皇停駐在一幅一人多高的大油畫前,仰頭看著這幅描摹聖人從神的掌心誕生、走向人間的故事畫,仿佛隨口一問。

尤裏烏斯一時間沒想到教皇口中會跳出這個名字,過了一會兒才回答:“他這幾天挺安分,慶典之後沒有什麽大動作,但是和幾名樞機主教有聯系。”

他順口報了幾個樞機的名字。

拉斐爾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尤裏烏斯也不好奇他問這個問題的原因,如果他好奇,他總能找到原因的。

“弗朗索瓦經常待在宅邸裏?”拉斐爾忽然又問。

尤裏烏斯無聲地皺了皺眉頭。

第二個以弗朗索瓦為主語的問題了,為什麽拉法突然這麽關注他?

“是的,”尤裏烏斯很快說,“他好像……不太喜歡出門。”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饒是不動聲色如尤裏烏斯,也不由自主地為這句話裏的邏輯感到異樣。

不管從什麽角度來看,弗朗索瓦都不是一個低調的人,從寥寥幾次見面來看,這位公爵行事作風張揚,喜歡出風頭,傲慢自我,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拒絕社交?

尤裏烏斯迅速意識到了其中存在問題。

“你聽到了什麽消息?”比起弗朗索瓦,波提亞的大家長此刻更關心另一點,連他都沒有發現的異常,拉斐爾又是怎麽發現的?

兩個同樣敏銳的人視線一碰,顏色相似的眼睛裏情緒微妙。

尤裏烏斯緩慢地轉著手裏鍍銀的烏木手杖,光潔的淺金大理石地面上折射出兩人模糊的身影,他看向長廊旁一位教皇的肖像畫,那位披著沉重華麗的金紅色祭披、戴著荊棘冠冕、披著褐色長卷發的教皇面目威嚴,手中握持著象征神權的荊棘雙翼權杖,正面無表情地望著畫外的人。

他就像是一個神權的象征,完全消解了作為人的個體性,這尊莊嚴的畫像被懸掛在大畫廊金碧輝煌的墻上,永恒靜默地看著無數個後繼者來到這裏,爭鬥、徘徊、試探、死亡,然後成為大畫廊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