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迷霧玫瑰(十一)

桑夏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離開了翡冷翠,拉斐爾帶著一群樞機們為她舉辦了送別會,加萊的弗朗索瓦公爵得知了這個消息後,也送上了豐厚的禮物,桑夏偷偷對拉斐爾吐槽,她覺得送別會上的弗朗索瓦就像是一只花枝招展的公雞。

她說這話的時候弗朗索瓦正在和一位夫人說話,拉斐爾快速打量了一下對方,不得不承認桑夏的形容非常精確,這姑娘在修辭學上一定具有非凡的天賦。

加萊的風尚一向走在整個大陸前沿,強大的國力讓貴族們有充裕的時間和精力去追求華而不實的潮流,近幾年他們又搗鼓出了新的風潮,將新鮮水果和花朵作為飾品裝飾假發和衣服,一尺甚至兩尺高的假發上搖搖欲墜地掛著葡萄、蘋果、杏子、胡桃,這種“水果籃假發”和“花籃假發”風靡了整個加萊。

在這個時代,新鮮水果是奢侈品,將之作為裝飾是實打實的炫耀財力的行為,貴夫人們熱衷此道,還為此建立了許多美發沙龍,互相比拼如何在假發上堆砌無限高度的水果。

男性當然不可能在頭上堆這麽多東西,於是他們想盡辦法把樸實的男帽弄得花裏胡哨,各種鳥類的羽毛、寶石層出不窮,據說加萊的小皇帝有一頂用孔雀尾羽修飾的帽子,羽毛下堆積祖母綠的寶石,整個帽子足足有五公斤重,戴上那頂帽子之後周身一米之內無人能夠靠近。

弗朗索瓦公爵今天的打扮就非常“加萊”,他穿著緊身的白色長褲,綴滿寶石的腰帶紮著短外套,外套上用彩色的羽毛織出了細密繁復的紋路,一個顏色的羽毛為一層,通過不同羽毛的層次組合拼湊出了色彩紛呈的圖案,領口和袖口見縫插針地布滿了昂貴的蕾絲,胸針掛墜等等飾物一個不缺,簡直把自己裝飾成了一個行走的飾品展示架。

每次他轉身行走,燈光就會被他身上琳瑯滿目的鉆石折射出粼粼波光,桑夏已經被這光晃了好幾次了,偷偷借著折扇的遮掩在後頭翻白眼。

拉斐爾假裝沒有看見桑夏的表情,自然地轉頭去和尤裏烏斯說話——是的,作為翡冷翠首屈一指的大家族,波提亞的家長當然也是要到場的,相比花公雞似的弗朗索瓦,尤裏烏斯的裝扮就低調很多,馬甲和長外套,長褲束在短靴裏,身上只佩戴了胸針和戒指。

但即使如此,有著“波提亞”姓氏的他也是在場眾人爭相交好的對象。

一個淺金短發深紫眼瞳的青年一直不遠不近地站在尤裏烏斯身邊,他穿著象征主教的紫色祭披,偶爾看向拉斐爾的眼神充滿了隱約敵意和不滿。

拉斐爾認出了他,這人就是在加冕禮那天,被他截胡了報信修士的那個主教,從外貌上判斷,他有非常濃重的“波提亞”血脈特點,但拉斐爾記住他並不是因為這個。

他記得,在他死後所見的那個顛倒混亂的漩渦裏,過去和未來的碎片交織斷裂,他看見了一些淩亂的歷史片段——以文字記載的方式,而在這些碎片中,有提到過接替西斯廷一世的教皇之位的人名叫凱恩·波提亞。

他的記憶力很好,所以能第一時間想起來這個人,波提亞家在翡冷翠鉆營多年,幾乎將這裏經營成了第二個老家,自然也有許多家族成員進入了教廷,拉斐爾雖然是教皇之子,有著聖維塔利安三世的血脈,但他並未得到公開承認,而教皇選舉有一個默認的前提——他的出生必須是經過主和世間法律認可的、合法的婚生子。

拉斐爾被記在了一個早就死去的波提亞旁系名下,因為太過於旁系,他甚至沒有獲得波提亞這個姓氏,波提亞家對他的看法也不一致,這位“波提亞教皇”名不正言不順,他們當然想要一個血脈更純正、身世沒有異議的純血“波提亞教皇”。

凱恩·波提亞就是他們推出來的候選人。

在拉斐爾出現之前,凱恩穩紮穩打地從修士做起,一步一步從教堂祝禱爬到了主教的位置上,前面就是樞機的位置,結果橫空出現一個拉斐爾截了他的胡,畢生的目標毀於一旦,凱恩能對拉斐爾有好臉色才怪了。

不過……拉斐爾想起來,前一世他和尤裏烏斯關系很好,所以在他繼位後第四年年底,尤裏烏斯讓他簽下了凱恩的授職令,將樞機的紅袍交給了這位被拉斐爾截斷升職之路的倒黴蛋。

當時尤裏烏斯的說法也很有趣,他說凱恩為了教皇之位已經努力了將近三十年,從五歲開始就要學習祝禱書,他的人生幾乎都交給了教廷,而他的付出也的確值得一頂樞機的紅鬥篷,也算是一種補償。

至於是什麽補償,拉斐爾和尤裏烏斯彼此都心照不宣。

而現在想來,拉斐爾只覺得好笑。

或許從那時候開始,波提亞就開始考慮放棄他了,凱恩就是他們的新選擇——不,應該是原本就有的正確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