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消失的刺青

吳豫踢死的瘦高男子鄭晉,此刻正躺在停屍間。

天花板不停旋轉,房間寂靜下來。吳豫像夢囈般的重復著說話,肖波大口吸煙的聲音,旁邊記錄員筆尖在紙上摩擦的聲響,無可躲避,無法逃脫。

葉法醫和錢雨各站一邊,看著從冰櫃裏拉出來的屍體。

肖波看著手上的資料,紙張上是吳豫憑記憶畫出來的那個紋身圖案。真夠復雜的,這吳豫記憶力竟然這般強大。

錢雨道:“確實是因為吳豫踢的那一腳?”

吳豫低下了頭,情緒落入深淵:“我踢死了他……我踢死了他……”

葉法醫聳聳肩:“不全是,嫌疑人本來有心臟病,吳豫那一腳下去,導致了嫌疑人疾病發作,不治身亡。不過,也可以理解為吳豫把他踢死了。”

肖波大聲道:“可是,你踢死了犯罪嫌疑人卻是事實!”

錢雨道:“你這叫什麽結論?”

吳豫依然喃喃道:“那個奇怪的紋身,那個人一定是張池……”

葉法醫道:“科學的結論。”

肖波灰心道:“吳豫,沒有證據證明有第二個犯罪嫌疑人在現場,也沒有證據證明你是去追人……”

錢雨瞪他一眼,道:“報告多久交?”

吳豫搖著頭,陷入痛苦中:“那個奇怪的紋身,那個人一定是張池’……那個奇怪的紋身,那個人一定是張池。”

“明天下午。”

肖波失笑道:“我該說你什麽好……我該說你什麽好……”

錢雨試探著問道:“還有修改的余地嗎?”

肖波內心基本已經確信,他沒有說謊。他選擇不說謊,選擇放棄編造正當防衛的理由,他也就放棄了唯一脫責的方法,他的職業生涯,已經完了。

葉法醫迎上錢雨的目光,盯著他,錢雨背心一陣發寒。

肖波心中琢磨,既然吳豫寧肯拒絕正當防衛這樣唯一的脫責理由,那他就沒有必要再編出一個子虛烏有的“追人”的理由。從現在種種跡象來看,“追人”的理由,根本就不能為他脫責。

“錢雨,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葉法醫面無表情。

肖波拋出的這個問題,實則是在幫吳豫,也是在為自己作判斷。如果吳豫口稱去追人,只是為了自己脫罪的借口,那麽現在肖波給他扔出了橄欖枝,告訴他,可能當時在糾纏過程中,鄭晉危及了吳豫的生命,吳豫可以以正當防衛的說法來徹底脫責,他為什麽要拒絕?

錢雨自知失言,低下頭:“對不起。”

吳豫口稱去追人,難道不是他想脫罪的借口?

葉法醫道:“我會當作什麽都沒聽到的。”

沒有證據證明吳豫是去追人,沒有證據證明吳豫去追擊的,就是張池。

兩人合力把屍體推進冰櫃,一聲悶響,沉悶。

吳豫去追人,這根本沒有辦法證明,況且,就算吳豫去追人,也不能成為吳豫踢死對方的正當理由,他當時的的確確是出於本能,出於義憤。鄭晉纏著他,他並不是沒有別的辦法來處理這樣的局面。

錢雨轉身出了停屍間。

對於肖波來說,查張池是偵察部門的事,他只需要查明當時吳豫執法致人死亡的情形就可以了。

內部調查的問訊結束了,但卻並不是所有的問題都得到了解決。

肖波大聲道:“吳豫,你他媽的醒一醒!”

在這幾天裏,吳豫只能等待,等待調查結果。

吳豫喃喃道:“我看過目前掌握的張池的正面照片,雖然照片沒有拍出他頸上有紋身,但從身形來看,他就是張池。”

在這幾天裏,發生很多事,最麻煩的是鄭晉的家屬,糾集了親朋好友,去了濱海公安局,要求討個說法——為什麽把兇手放走了?

肖波和年輕幹警面面相覷。

鄭晉的家屬或許是知道鄭晉幹的違法犯罪,或許他們不知道,反正現在人已經死了,總要找個地方鬧一鬧。

吳豫補充道:“他纏住我的腿,我急於擺脫,我急於去追人。”

公安局的幹部出面談了幾次,涉及張池、鄭晉一夥從事為境外竊密的案件尚未蓋棺定論,還怕打草驚蛇,一切還在國安局的調查之中。公安的兄弟們政治過硬,對吳豫的身份和案件的情況一律不談,所以公安對家屬的官方說辭,語焉不詳,顯然不能平息鄭晉家屬的憤怒。

肖波一摔本子,挽起袖子差點想打他。

鄭晉的家屬找來媒體,炒作當日在現場有人拍下的吳豫踢死鄭晉的視頻、照片,同時在市委辦公大樓外聚集靜坐,要求市委市府給個說法。

吳豫沉吟了半響,他知道肖波的用意,可是他還是吐出兩個字:“不是。”

一時間此事成為濱海市的新聞,各級領導都皺起了眉頭。市上主要領導責成濱海國家安全局負責人魯維漢局長要盡快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