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示意將碟子放在一旁的幾上,武禎吃了一塊,正準備去拿第二塊,忽然聽到一陣雷鳴般的吼聲傳來,那聲音沙啞可怕,帶著滔天的怒恨,像是什麽野獸被激怒了發出的。

武禎正悠閑的聽著歌,身邊的仆人遞上來一碟的雪白奶糕,這奶糕做的不錯,松松軟軟的,不知加了什麽,格外的香。

這莊子裏還養了什麽大型的野獸不成?武禎想著,就見到剛才還笑呵呵的眾妖仆臉色一變,一個個腿軟的直接跪倒在地,瑟瑟發抖起來。剛才那個笑吟吟給她遞上碟子的小妖整個人幾乎趴在了地上,臉色煞白,汗出如漿,頭也不敢擡。

嬰想起了那個人,她愛唱詩經中的詩,也曾給他唱過《鶴鳴》,但她常對他唱的,是另一篇《菁菁者莪》,最愛笑著反復對他唱那一句“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見君子,我心則喜。”

歌聲與樂聲停下後,更顯得那吼聲響亮可怕,武禎手頓了頓,還是把拿起來的那塊糕塞進了嘴裏,心裏暗暗猜測,這莫不是那個擄人的怪物喊出來的?能讓這些妖仆害怕成這樣,除了這裏的主人之外,也不做他想了。

“魚在於渚,或潛於淵……”

武禎剛想著,只聽那吼聲停下,有一個身影朝著這邊奔過來。

模樣怪異的怪物就那麽靜靜站在原地,聽著微風送來遠處的歌聲。

離得近了,武禎嘶了一聲,心想這玩意兒白天看上去更可怕了,身子爛了一半,除了長鱗片的腿和長角的腦袋,基本上身體都是一團糊鼓囊的不明物,好些地方都能看得見骨頭。這幅尊榮也就罷了,味道還臭,她這邊熏的香都一瞬間被沖散了。

“鶴鳴於九臯,聲聞於天……”

武禎眼看著那東西目露兇光沖過來,並且一張嘴,噴射出一道紫黑色的氣朝她這邊來了,她立即一手端起身前那盤奶糕往旁邊一躍,避開了這一下。她倒是避開了,但那個她躺著還挺舒服的榻連同周圍的幾和上面幾樣吃食,全都毀了,沾了那紫黑色的氣就被腐蝕融化,轉眼間變成一堆破爛。

可是這次,嬰發現莊園裏不太一樣,他剛從閉關裏出來,就聽到了一陣樂聲,有琵琶,有箏,有琴,有笛,還有箜篌,混在一起,十分熱鬧,甚至還有好幾個嬌軟的女聲在唱著詩,唱的是詩經中的《鶴鳴》一篇。

“誒,這位……不妨冷靜一下,你帶我回來不是還有用嗎,這都還沒用上,怎麽就要殺人滅口了。”武禎開口說。

嬰離開洞穴,來到自己一手制造的結界裏,獨屬於他的結界裏建造了華美的莊園,圈禁了一群妖怪仆從,但就算這裏生活著這麽多妖,始終都是安靜的,因為沒有人敢吵鬧打擾他,他們每一個都害怕他,怕他喜怒無常殺了他們,就像殺了先前那些妖仆一樣。

可惜這怪物不知道發的什麽瘋,看她笑嘻嘻的樣子似乎更加憤怒了,朝她接二連三的又噴出好幾股黑氣,武禎身手敏捷,躲了好幾下,一把將手裏的盤子飛射出去,幾乎直直砸在了那怪物蹄子底下,那家夥才好像終於恢復了一些理智,停下了攻擊。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半腐爛的龐大身軀在黑暗裏收縮著,最後變成了兩人高大小,緩緩走出了這片黑暗。

武禎輕飄飄落了地,頗有點心驚膽戰的瞄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心想這肚子裏的一團小東西該不會就這麽直接被跳出來吧?

還有那個被梅家人藏起來的東西,他也一定要得到。

這懷孩子真不是個人幹的活,左右都不自在,做點什麽都畏手畏腳的,跳一跳還要擔心這擔心那,酒也不敢多喝,武禎都想讓裴表兄再給他們換回去算了。

他的身體當年被梅家父子重傷,這麽多年始終不能變回人形,只能以這樣一個半腐爛的可怕模樣出現,重傷被困這麽多年,讓他變成這個樣子,這一次,他定要全部討回來。

心裏漫無邊際的想著,武禎面上笑著看那怪物。

嬰在一片黑暗裏睜開了眼睛。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他嗅到了一股腐爛的氣味,那是從他自己身上傳來的,這股味道已經伴隨了他很久了。

怪物——嬰恢復了理智,站在武禎對面盯著她看,似乎才認真看清了她的模樣。確實如此,之前將‘武禎’擄來這裏,不過是當個交換的東西,隨手就扔在莊子裏讓人看著,只要不死就沒事,嬰確實沒看清過她的樣子。

——

區區一個普通女子,沒有什麽好在意,如果她不是仇人的人,嬰也不會多看她一眼。

他是個不會主動向人提起自己痛苦的孩子,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而且之前嬰將她帶回來的時候,只覺得是個沉默的婦人,和現在,似乎有些不同。

這個小徒弟當時其實並沒有表現的太過傷心,四清道長大喇喇慣了,最開始也以為他沒有多大事,只是後來他無意間發現,每當下起大雨的時候,小徒弟的左手就會抑制不住的輕顫,四清道長這才明白,徒弟的心裏究竟有多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