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身後芒刺一樣的目光消失了,裴季雅扯了扯唇角。真是個感覺敏銳的郎君,他不過沒忍住露出一刹那的惡意,似乎就被捕捉到了。

梅逐雨不由停下了馬,在原地頓了許久,直到瞧見他們進了門,這才一夾馬腹,策馬離開。

“表兄還是住那個院子,先前收到你的來信,就吩咐人收拾好了,我父親他明日就回家來,表兄先休息。”武禎作為主人,親自將客人送到了客院。聽到裴季雅捂唇咳嗽起來,她問:“怎麽,可是趕路辛苦,身體又不好了?”

裴季雅這段時間要住在豫國公府,他與武禎是表兄妹,梅逐雨此時還是外人,不好多留,很快告辭離開。他騎著馬快到街角,忍不住又轉頭往後看去,恰好看到那裴季雅轉頭看了他一眼,有些挑釁的笑了笑,伸手拉住武禎,低下頭去與她說話,看上去兩人像靠在了一起。

裴季雅臉色有幾分蒼白,悶悶咳嗽了兩聲,“無事,嗓子有些不舒服而已,過幾日便好了。”他臉上笑著,心中卻惱恨。說來,這還是因為剛才那個梅逐雨,若不是那個梅逐雨先前殺了他一個分.身,他也不至於神魂有損,連帶著這具身體也有幾分吃不消。還有那幾只兇犬,還沒來得及放出去,就被殺了,實在可惜。

這話一出,裴季雅表情微僵,梅逐雨則略有尷尬的抿了抿唇。他又看了一眼裴季雅,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因為吃醋,才覺得裴表兄給人感覺不好。

裴季雅好幾年沒來長安,武禎也不好扔下他自己去玩,再加上住回到府裏的豫國公耳提面命,她不得不待在家中陪客。

武禎好似沒發現他們之間奇怪的氛圍,微一偏頭看向梅逐雨,帶著幾分親昵的取笑:“郎君大約是看表兄與我太親近了,所以不太高興。”

待了兩日她就無聊了,這日豫國公府來了十幾個少年少女,一夥人熱熱鬧鬧的要讓她把嫁衣拿出來。這會兒有個風俗,嫁衣做好之後,出嫁女子在閨中的友人,都要來送上美好祝願,用針線在嫁衣上綴上一朵花。窮人家用紙或者布條剪成花,讓新娘的閨中友人一人在嫁衣上縫上一朵,至於有錢的富貴人家,則是用金銀瑪瑙翡翠打磨成花朵形狀,或是用珍珠攢成小花,再縫在衣服上。

裴季雅於是湊到武禎耳邊,無辜的輕聲道:“怎麽梅家大郎好似不太喜歡我這個表兄。我難道是哪裏失禮了?”

武禎閨中友人,除了柳太真,關系親近些的就只有兩位娘子,孫娘子和謝娘子,她們二人也是常跟著她與崔九梅四一夥人玩的,孫娘子性格大方,謝娘子含蓄些,但膽子奇大,不然也不能和她們這些人玩在一處。兩人這回自然也來了,還特地準備了縫在衣服上的金花。

裴季雅微笑著與梅逐雨打了招呼,語氣柔和友好,並不見異樣,有那麽一瞬,梅逐雨懷疑其自己方才是不是感覺錯了。他頓了頓,同樣與裴季雅打了招呼,只是與裴季雅的笑臉比起來,他就顯得沒那麽大方了。

本來這事應當是閨中友人做的,結果崔九他們這群少年倒好,也跟過來湊熱鬧,鬧哄哄的喊著也要給武禎的嫁衣上綴花,武禎不耐他們糾纏,揮揮手讓他們自便,一群得償所願的少年們就歡呼起來,一群人擡著武禎的嫁衣跑到一邊,熱烈的選起自己要縫上去的那朵花。

而且……方才梅逐雨注意到裴季雅凝視著武禎,那眼神同樣教他覺得不舒服。

然後幾個人扯著裙子,生疏的捏著針線,歪歪扭扭的縫花。武禎瞧著一群小夥子撚針拉線,其中不乏身高腿長肌肉發達的粗壯郎君,覺得自己的嫁衣可能要被糟蹋了,她出去晃了一圈回來,發現屋裏差點打起來,孫娘子叉著腰大喊著:“一人縫一朵就好,你們幾個幹什麽呢!”

裴季雅聽武禎介紹了,這才正眼看向梅逐雨。梅逐雨看到他的眼神時,眉毛微微一皺。這個男人給了他一種不太好的感覺,雖然很隱蔽,但梅逐雨敏銳的察覺到這個裴表兄對他帶著惡意。

“是啊!幹什麽呢,還帶多縫的!”

“這是梅家大郎梅逐雨,就是我未來夫婿。”

“我跟禎姐關系好,多縫一朵怎麽了!”

“這位是我表兄,昆州裴家裴季雅。”

“憑什麽,你縫了兩朵,我也要縫兩朵!”

武禎這位裴表哥,在昆州那邊,也是受人追捧的翩翩公子,如今他特意來賀喜,武禎自然感動,幾年未見也不與他見外,將他請下了車,與他介紹站在一邊的梅逐雨。

武禎朝他們拉拉扯扯的那件嫁衣看了一眼,涼涼的說:“你們再縫下去,我就穿不動這身嫁衣了。”一片叮呤當啷的瑣碎,裙擺都要給墜掉了。

裴季雅下了車,他長身玉立,穿一身廣袖長袍,與時下長安愛穿窄袖胡服的郎君們格外不同,倒有幾分舊時王謝風流子弟的模樣。裴家在前朝也是高門朱戶,到如今高門南遷,又歷經朝代變換,但那幾家姓氏,依舊是按照舊禮教導的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