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二十

孟昔昭張了張口, 仿佛沒話找話的說道:“微臣在殿外,遇見了甘太師。”

天壽帝:“……”

他腦子裏那根脆弱的神經被撥動了一下,但還好, 很快就恢復了,所以他沒有發飆。

他的臉色已經顯露出不虞了, 而孟昔昭就跟沒看見一樣, 又把頭垂了下去:“太師擔心陛下龍體,面容急躁了些, 微臣自知不招太師的待見,也知道陛下大病初愈, 定是只想見太師和兩位相公之流, 微臣這才等了一日,才來面見陛下, 未曾想,還是撞見了。”

天壽帝腦子裏的神經又被接二連三的撥動了好幾下,甘太師急躁不急躁, 他看不見, 反正他自己是挺急躁的。

但是聽著孟昔昭的話,他注意到了他的未盡之語, 盯著他, 天壽帝問:“你說太師不待見你?”

孟昔昭愣了愣,看著天壽帝的眼神很是茫然, 好像他問了個人所共知的事實一樣。

“這……這也是人之常情,之前微臣與邱——”他停頓了一下,才給邱肅明找到一個合適的身份。

“邱罪臣有齟齬, 因著這件事,連微臣的父兄都被牽扯了進來, 後來邱罪臣的罪行被揭發,雖說此事不是微臣一個小小府尹促成的,可在太師眼中,微臣怕是也脫不了幹系。”

天壽帝如今看人的眼神真的特別詭異,孟昔昭是裝作渾不在意,實際上心裏如坐針氈,想著以後沒有需求,他還是別來這裏了。

他做出一副有些心虛的模樣,得罪了太師,他自然會是這個德行。

可天壽帝的想法不是這樣的,天壽帝的想法是,孟昔昭在整個朝堂當中,都是少有的愣頭青,這世上仿佛就沒有他害怕的人和東西,匈奴大王子,說叫板就叫板,南詔公主,也是說騙就騙,連權傾朝野的三司使,他都不含糊,敢叫囂著到禦前,來告他的禦狀。

而這麽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害怕甘太師。

這時候天壽帝又想起來一個事。

他確實是從沒見過孟昔昭對甘太師出言不遜,哪怕是明知道李淮被誣陷,也知道這事跟甘家脫不了關系,但他還是俯首貼地,只求把李淮救出來,從頭到尾,都沒提過甘家一句話。

彼時天壽帝認為他是知趣,是個識時務的人,但現在,天壽帝覺得他是膽小,是畏縮,是自知撼動不了甘太師的地位,才不得不趴跪下去。

一瞬間,天壽帝心中開始冒火,這火一半是針對外面的甘太師,另一半就是針對孟昔昭。

畢竟他自私任性一輩子了,讓他覺得都是自己的錯,也不太現實。

這時候,天壽帝陰陽怪氣的聲音在孟昔昭身前響起:“判邱肅明抄家淩遲,這是朕下的命令,依你的意思,太師這是連朕都一起不待見上了?”

孟昔昭大驚,趕緊擡起頭來,為甘太師辯解:“怎麽會!陛下是君,太師為臣,哪有臣子怨懟君王的呢?更何況,陛下與太師十年如一日的親近啊,太師是國丈,是六皇子的外祖父,他怎麽會怨懟自家人呢?”

天壽帝一聽國丈二字,腦袋就開始突突。

“他算哪門子的國丈!!!”

天壽帝這句話是吼出來的,聽得孟昔昭登時一僵,要是姿勢不對,他這時候可能就已經跪地上了。

這幾天他經常發火,但像現在這樣動真格的,還是比較少,因為他身體不行,一旦聲音太大,火氣太旺,很快他就會感到體內空虛,頭也暈沉沉的。

揉著額角,天壽帝還在思考孟昔昭剛剛說的外祖父三個字,孟昔昭這意思是,因為他娶了甘靜月,有了六皇子,所以甘太師才不會怨懟他,甘靜月,六皇子……

孟昔昭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天壽帝的臉色,然後十分小聲的說道:“陛下息怒,是微臣失言了。”

說著,他還強打精神,讓自己強顏歡笑起來:“自從當了這個府尹,微臣幾乎日日都能碰到新鮮事,若陛下不嫌棄,微臣給您講兩個吧,就當是笑話聽。”

天壽帝瞥他一眼,這一眼並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但孟昔昭就當這是默許了,清清嗓子,故意做出個誇張模樣來,引起天壽帝的注意。

“話說啊,這應天府衙,每日接到的報案,沒幾樁命案,都是小事,東家丟了一只雞,西家少了一塊瓦。在隆興府時,微臣幾乎碰不到這些事,因為隆興府窮,人人都吃不飽飯,每日琢磨怎麽讓餓死的人少一些,這就是微臣最重要的事。而應天府就不同了,天子腳下,被陛下治理的一片太平,難怪外面的人都說,寧為京都犬,不做別處人。”

仗著原句“寧為太平犬、莫作離亂人”是元代傳奇的台詞,孟昔昭毫無壓力的化用了一下,而天壽帝果然就跟他正常的時候一樣,那時候他就聽不懂人話,現在他更聽不懂了。

這個稍微深思一下,就會發現是皇帝昏庸才會導致的情況,在他聽來,竟然是對他的贊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