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遺物

裏面的孟家父子聽到天壽帝這話, 反應一點不比太子小。

孟昔昂還年輕,剛入官場又沒多久,剛聽他說完, 就猛地擡起了頭,不敢置信的看著天壽帝, 孟舊玉則比他有經驗的多, 反而是更加深的低下了頭,只是脊背僵硬, 表情扭曲。

說實話,天壽帝第一反應是這樣, 孟舊玉一點都不意外。

畢竟過去的這十幾年, 他就是看著天壽帝如此對待朝臣的,不管是臣還是民, 都是為他服務,都是一只渺小的不能再渺小的螞蟻,只要對他有好處, 那對方的死活, 就沒有在乎的必要。

十來年間,同樣的事情幾乎月月都在發生, 但是, 之前沒發生在他們孟家身上,也沒發生在他自己的親兒子身上。

針不紮在自己身上的時候, 自己是不會知道疼的。

……

孟舊玉砰的一聲跪下了,他知道單純求情不管用,必須讓天壽帝意識到, 孟昔昭沒他想象的作用這麽大才行。

崔冶走進來的時候,孟舊玉正在聲淚俱下的對天壽帝哭訴, 南詔人如今還不知道他們擄走的就是隆興府知府,如果天壽帝派兵,還用這種理由去鼓舞士氣,那他兒子必然會被南詔人拉出去,當做新一輪的祭品。

而留在吉州城的大軍,他們根本不認識孟昔昭,他們怎麽會因為孟昔昭落入南詔人的手裏,就士氣大漲呢?再說了,陛下您老人家是不是忘了,那丁醇,是死去的詹慎遊的師弟,很多曾經的詹家軍將領,現在都在他的手下,他們不替南詔人補刀就不錯了,怎麽可能,還願意解救孟昔昭呢?

孟舊玉也是豁出去了,為了讓天壽帝打消念頭,他連這件從來不提的事,都這麽明明白白的提出來了,孟昔昂聞言一驚,他如今的腦子一片空白,根本無法快速的思考,於是,他只能順著孟舊玉的話說。

很快,他同樣跪下來,跟孟舊玉一起匍匐在地,給天壽帝施加壓力。

天壽帝覺得自己的主意還挺機靈的,沒想到這麽快就被人潑了冷水,而且想到這倆人都是孟昔昭的至親,肯定會向著他說話,天壽帝越發的不高興了。

其實他也覺得孟昔昭就這麽死了很可惜,可他人不是已經被南詔擄走了嗎,不把南詔打下來,他們的人也進不去,沒法把他救出來啊,這前後順序如此明顯,朕這樣考慮,又有什麽問題。

天壽帝繃著臉不說話,這就是不願意改主意的表現,見哭鬧不管用,孟舊玉都開始絕望的思考要不要來個三上吊了。

效仿先輩,拿撞柱威脅天壽帝。

但孟舊玉心裏真的一點底都沒有,他們這位皇帝,太不按常理出牌了,他怕自己撞過去了,天壽帝卻仍舊沒有絲毫的反應。

就在這時,一個低啞的聲音從他背後響起:“父皇,此時出兵,的確不妥當。”

孟舊玉正趴著哀哀切切的裝哭呢,聽到這個動靜,他驚愕的起身轉頭。

望著太子那張蒼白鎮定的臉,孟舊玉無比感動。

好樣的,真不愧是我兒一眼就相中的新主!

孟昔昂也很感動。

患難見真情啊,等我弟弟回來,我一定讓他好好待你!

……

天壽帝這輩子,好像都沒見過太子這麽話多的時候。

他就像個大臣一樣,條條脈絡清晰無比,將所有利弊都講述出來,而且態度不卑不亢,仿佛他一點都不著急,只是偶然聽說了這件事,又偶然走到了這裏,再偶然的展露出自己穎悟絕人的一面。

但天壽帝知道,他不止是著急,恐怕都快急死了。

太子在下面有條有理的說著話,天壽帝看著他的眼神,卻十分奇異。

因為他突然發現,自己按理說,應該一點都不了解這個兒子,可事實上,他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麽。

他厭倦宮廷,厭倦朕,更厭倦這沒日沒夜仿佛人偶一樣的日子,然而同樣的,他也厭倦爭權奪利、爾虞我詐,寧願就這麽不聽不看不說,他也不想被牽扯進這些肮臟的漩渦當中。

這是他潛意識當中,自己大兒子的模樣。

可現在,太子不再是這個模樣了,他居然不藏著了,想爭了。

這個世界上,包括太子崔冶,也包括自帶劇透金手指的孟昔昭,他們都覺得,天壽帝要是發現了太子不再按自己的想法發展,一定會怒不可遏,然而真正的情況是,天壽帝不僅不生氣,還有種難以言明的、奇怪的心情。

就類似於,“啊、原來這人也是朕的兒子”,“朕以為他這輩子都沒脾氣了、原來不是啊”,“有點意思、比看樂子有意思多了”。

……

沒錯,跟父子親情突然覺醒沒關系,他純粹是覺得太子不管怎麽著,都翻不出他的手心去,所以,把太子的種種行為,當成一個樂子看。

有時候任性和自私也不全是壞處,就比如現在,因為他任性又自私,所以他很快就把注意力從南詔那邊,轉移到了太子身上,反正和南詔的戰爭都持續那麽多年了,能把吉州搶回來,天壽帝已經高興的沒邊了,至於贛州和寧仁府,他還真沒對它們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