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時間(第3/3頁)
江會會聽見他口中稱謂,臉再次紅了,輕斥他別亂說。
周宴禮笑了笑:“早晚的事。”
他來這兒就跟來自己家一樣隨意,東看看西摸摸。
一個月前孤零零一個人住在這裏的時候,還沒想過,一個月後一家三口會在這裏團聚。
周宴禮撥弄著桌上那個小擺件,看著其貌不揚,實則卻是價值百萬的古董。
這個家裏到處都是古董,客廳角落的花瓶,書房的掛畫,甚至連櫥櫃那些歐式風的碗碟。
都是在拍賣市場高價拍來的。
可是一個月前的他孤零零住在這座奢靡卻清冷的城堡裏,想的是什麽。
是曾經父母住在這裏的回憶,是母親的墓地,也是她生命結束前,最後待過的地方。
他回過頭,去看那張床。
七年後,就是在這裏,他失去了母親。
周晉為親手為自己的妻子下葬。
小姨說過,媽媽去世的時候連六十斤都沒有了,經過無數次化療,她白皙嬌嫩的皮膚變得幹黃,她烏黑茂密的頭發逐漸掉落。
她躺在爸爸的懷裏,永遠地閉上眼睛,結束了自己被病痛折磨的人生。
媽媽去世時,小姨也在,她告訴周宴禮,你爸爸沒有哭。
他很平靜地為你媽媽蓋好被子,溫柔地吻了她的額頭,他說:“睡吧,睡著了就不疼了。”
老家的習俗是,有人去世時,隨身衣物也需要一起燒毀。
他在清理那些東西的時候花費了很長時間。
每收拾一件,他都會停下來看很久很久。
仿佛在腦海裏一遍遍回憶,她穿上這件衣服時的樣子。
葬禮前,他爸親自開車將他媽送去火葬場。
站在焚化爐外等待的時候,看著煙囪裏的煙霧飄出來的時候,看到骨灰被推出來的時候。
平江市下了很大一場雪,天氣預報上說,那是近八十年來,遭遇的首次超強冷空氣。
聽人說,焚化爐剛推出來時,骨灰還保持著人形的輪廓,部分骨頭過於堅硬,燒不成灰,需要最後砸碎。
經過那麽多次化療,一部分骨頭甚至變成了黑色。
看到那副景象,他當時想的又是什麽。
那個架海擎天、位高權重,卻在面對妻子的病痛,束手無策的男人,心裏想的是什麽。
是想和她一起離開,還是想到家裏還有一個剛滿一歲的兒子在等著他。
他的妻子變成了一堆沒有溫度的骨灰。
他哭過嗎,他會哭嗎。
小姨說:“你媽媽去世時你還很小,所以沒什麽記憶,可你爸爸親眼目睹了這一切。化療室的淒厲慘叫,藥物排斥的不良反應,暴瘦的體重,脫落的頭發。這些都比文字要慘烈一百倍。”
周宴禮每年都會回平江幾次。
每次受了委屈,無人述說時,他就來這兒,和他媽告狀。
偶爾一陣風吹過,他便覺得,那是他媽媽在回應他。
他看著墓碑裏的照片,那個時候她還是健康的,漂亮的,看著鏡頭的笑容溫柔恬靜,眼裏有相機的閃光燈,也有拿著相機為她拍照的人。
周宴禮能夠分辨出,那是他父親。
他們那個時候應該很幸福。雖然不清楚他爸對他媽的情誼到底有幾分。
可她是他寧願對抗整個家族,不惜與他們決裂也要娶的人。
多少是有過真情存在的吧。
而現在,此刻,當下。
他們在結束的終點重聚。
周宴禮看著他們,看著面前的二人。
是沒有被病痛折磨,健康的江會會。
是未曾經歷喪妻之痛的周晉為。
幸好,幸好在這個世界裏,她還活著。
江會會還好好活著。
一切還來得及,一切還來得及。
他會救她。
救這個世界上,他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