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四章 心緒

“恩張”這個詞,在朱棣的詞典裏,是用來特指一個人的,也就是如今的隆平侯、漕運總督張信。

之所以要動一動張信,倒不是因為朱棣不念舊情,實際上朱棣雖然有那麽點小心眼,但通常只對他認定的“敵人”,而對於他認定的“自己人”,朱棣是非常呵護的,只要你不幹出造反的事情,那麽最壞的結果也就是被閑置。

實際上,朱棣這時候才提這件事情,已經是頗為照顧張信的臉面了。

去年的兩淮鹽使司鹽稅案,鬧得那麽兇,都察院和錦衣衛都上了,解縉作為欽差,還被砍了兩刀,可最後也就搞掉了黃淮布政使司的副手和淮安府上下,那麽在這背後,黃淮布政使和漕運總督,都沒有牽連嗎?

肯定是不可能的。

之所以沒追究,一方面是因為鹽稅的事情不好擴大,再擴大就牽扯太多了,會讓整個鹽稅系統都無法運轉,所以局限在了黃淮一地;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朱棣念及舊情,念及張信的功勞,不想讓張信太過難堪。

張信本身是鳳陽人,洪武開國武臣的後代,襲承父親的永寧衛指揮僉事後,張信跟著顧成在貴州打仗,作戰表現相當勇猛,除了這些因素,最重要的就是如果沒有張信的告密,整個靖難之役的歷史,乃至朱棣的人生軌跡,都會徹底改寫。

有這種功勞背在身上,只要張信不作死,他隆平侯一脈,注定是與國同休的。

但事情鬧得這麽大,朱棣雖然沒有明面上動張信,把他掉一掉的心思,卻始終是有的。

正好,姜星火既然打算清理勛貴豪強的非法田產,那麽朱棣就打算借著這個機會,把張信從漕運總督的位置上挪開,這樣在外人看起來就是兩個事情了,而且合情合理。

最重要的是,朱棣自己是去北征了,他不在南京,就能撇開這層臉面。

而之所以讓姜星火來辦這件要事,是因為無論是姚廣孝還是朱高熾,都不好對張信怎麽樣,張信的恩情,幾乎是對他們所有人的,唯獨跟張信沒交情且沒承過情的姜星火不受影響。

“清理勛貴豪強的非法田產這件事情,能做到什麽程度?”

姜星火與朱棣的溝通一直以來都比較幹脆,姜星火直接問道。

“所有,包括皇莊。”

姜星火點點頭,這樣的話,如果今年能完成清退非法田產,以及強化稅收各環節的任務的話,那麽稅卒衛下鄉,就算是基本成了。

毫無疑問,這件事情是永樂二年下半年的頭等大事,一旦加強了對鄉村的控制並且能夠有效征稅,變法就將徹底深入到下層,因為這不僅意味著能夠有效征稅,更意味著來自朝廷的任何政令都將能夠宣貫下去。

這樣一來,變法就將從上到中再到下,徹底打通。

而以後,就只需要慢慢培養新的群體,就足以讓變法延續下去了。

“不過。”

朱棣還是囑咐道:“朕不是要阻止你,只是覺得不能急,越著急越會弄巧成拙,反倒會壞了大事……這件事還要多商量一下,不過倒也不能停,只要不斷擠壓,就能迫使勛貴豪強清退非法占有的田產,迫使那些胥吏差役不能侵吞賦稅,而勛貴手裏掌握著的那些非法占有的土地,只要他們願意交出來,也可以避免更大損失,朕還在南京的這幾天,對不理解的勛貴,會找機會都談清楚這些事。”

姜星火微微頷首。

朱棣又道:“對了,咱們的鋼廠和混凝土廠新建的怎麽樣了?”

這兩件事情是朱棣最關心的,其他的什麽香水亂七八糟的,具體怎麽弄得,賣了多少錢,朱棣也就是聽個數,而鋼鐵和混凝土的產量,卻是直接關系到大明的整體軍事實力的。

鋼鐵能打造武器、甲胄、銃炮,混凝土則能夠鑄造堅固的棱堡,這些都是現在大明所急需的。

姜星火不急不緩地說道:“前兩日剛好送來了新的圖紙,在遠郊那邊,我看過後倒是感覺很滿意,目前廠房那邊正在施工,預計今年年底前就能大規模生產了。”

“那好極了。”

朱棣擡腳往殿門口走去,一面走一面繼續道:“戶部拆解來的錢要趕緊收攏,先用作今年的支出,然後再想辦法,至於那些賬冊什麽的,今年就徹底用新的四腳賬,每個部寺都盯著點,省著有人從中搞鬼。”

這幾件事情溝通完,朱棣也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喝幾杯?”

姜星火一怔,談完事還不讓我下班是吧?

不過朱棣今天顯然有心事,姜星火也沒有什麽太重要的事情,自然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兩人進了大殿,朱棣在宦官的幫助下卸下甲胄,自有宮女奉上了酒菜。

酒過三巡,朱棣忽然放下酒盞,嘆了口氣,說道:“這些日子,朕總是夢見太祖高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