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始作俑者,就是你

“大明是由李自成所率領的起義軍滅亡的,但從根本上來說,也不是由起義軍滅亡的。”

朱棣威嚴的目光中,難得地露出了一抹哀傷的神色。

一世英雄,卻無力護佑大明在漫長歲月的侵蝕下,走向那個最終的結局。

哪怕只是聽到那個有可能的結局,也會不由自主地感到悲傷。

朱棣輕聲說道:“姜先生,說與朕聽聽吧。”

姜星火的雙手覆在膝蓋上,不知不覺間,已然不自覺地抓緊到青筋畢露。

姜星火以一種朱棣從未聽過的語調,慢慢地講述著這個遙遠而又分外真實的故事。

“大明末代皇帝登基之時,小冰河期已達頂峰。”

“崇禎元年,陜西大旱。”

“父棄其子,夫鬻其妻,以換一口飽食。”

“然,糧食漸盡,民眾不得已掘草根、采山間蓬草以食。”

“可惜沒過多久,樹皮草根略盡,又采山中白石以充饑。”

聽到這裏,哪怕如朱棣這般鐵石心腸,也不由地下意識揉了揉眼角,復又聽下去。

姜星火平淡的話語中,有著藏不住的悲戚。

“民眾有不甘於食石而死者,開始相聚為盜匪,於是稍有積蓄之民遂為其所劫,見官府不能禁止,劫掠開始大肆擴張。”

“官府礙於上級命令,派兵捕捉盜匪,盜匪遂裹挾饑民形成流寇。”

“隨後十余年,流寇縱橫陜甘、山西、河南、湖廣、四川,官軍剿之不盡,流寇越剿越多,於是天下糜爛,眾多流寇壯大,李自成,就是其中最強大的一支。”

朱棣眉頭緊皺地問道:“為何不能減免賦稅,賑濟災民?”

“呵。”

姜星火發出了一聲意義不明的嗤笑。

“減了賦稅,遼餉從誰身上出?沒了遼餉,關外的女真人怎麽辦?哦對了,不止是遼餉,為了剿滅流寇,還得向大明的自耕農身上加派剿餉……光有餉銀沒用,還得練兵吧?還得再加派一個練餉。”

“荒唐!”

朱棣勃然變色,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椅子扶手上,登時便拍得木屑四濺。

“區區女真,那用得了什麽遼餉?”

姜星火反而正色道:“女真入關,犯下累累暴行,罄竹難書,姜某深恨之,可正所謂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敵人……女真人的攝政王,有一句話說的不假。”

“哼。”

朱棣龍威加於海內,女真人在他眼裏不過是螻蟻一般的存在,輕易便能抹去,自是不屑於主動去聽後世女真人的攝政王說了什麽。

“厲民最甚者莫如加派遼餉,以致民窮盜起,而復加剿餉,再為各邊抽練,而復加練餉。惟此三餉,數倍正供,苦累小民,剔脂刮髓,遠者二十余年,近者十余年,天下嗷嗷,朝不及夕。”

朱棣一言不發,只是拳頭深深地攏在了袖中,悶聲問道。

“那女真人,又是如何坐大的?”

姜星火沒有直接回答朱棣的問題,反而微微擡起下巴,示意朱棣回頭看看身後的密室。

朱棣瞟了一眼。

姜星火問道:“是從何時在這裏聽課的?”

朱棣也不尷尬,幹脆答道:“削藩。”

“那你應該明白,大明如果沒有改變,文武勢力會走向怎樣的失衡。”

“上層的武臣勛貴自不必多說,公侯伯再不濟,也能在五軍都督府混個差事,可中層的邊軍衛所軍官呢?底層的衛所士兵呢?”

也不需朱棣設想,姜星火直接給出了答案。

“底層衛所士兵,世代務農,戰力全無,早已成了邊軍衛所各級軍官的佃農。”

“邊軍衛所軍官,則是削減兵員吃空餉以謀財,蓄養精銳家丁作為戰兵主力以固權。”

朱棣面色凝重,陰沉地仿佛要滴出水來。

姜星火繼續說道:“所謂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面對文官主政的朝堂,為了不斷獲取源源不絕的戰功、餉銀,邊軍大將,必然走上養寇自重的道路。”

“女真人,其實一開始就是遼東軍鎮大將所豢養一條狗,用來幫助遼東軍鎮對抗朝鮮人,乃至於日本人。”

“這就像是仆人豢養著一條惡犬,可惜最後玩脫了,惡犬吃飽了肉,開始反咬仆人一口,仆人招架不住,只得向主人求救,主人為了不讓惡犬咬到自己虛弱臃腫的腹心,不得已勒緊褲帶給仆人送錢指望他保護自己,可惜最後,拿了這麽多錢的仆人反而成了惡犬的奴隸,帶著惡犬進門,咬死了主人。”

朱棣聞言眉頭緊皺,卻還保持著理智,並未因此而失態。

畢竟,姜星火口中未來大明邊軍的情況,跟朱棣現在了解到衛所兵的情況,其實是有關聯的。

靖難之役的時候,朱棣就明顯意識到,經過了兩代人,衛所兵就有些不夠好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