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喜歡過的人也不只是他一個◎
雪地裏一靜。
不知何時鵝毛大雪已成了雪粒子, 落在瓦片上簌簌輕響,被喚住的那匹雪狼停了下來,許是聽出了她語氣裏的不滿, 余下兩只動作跟著減緩,但收勢不及, 還是撲了過去。
淩墨塵立在那,神色木訥,忘了躲閃, 被雪狼直直地撲在了地上, 還是沒回過神,頭枕在門檻上的青石板上,任由雪珠打在臉上, 半晌都沒起來, 與世無爭的一雙清淡瞳仁, 褪去了孤寂高傲,紅意快速蔓延, 嘴角卻慢慢地揚了起來, 一時分不清是高興還是悲痛,只覺得心口仿佛被一把柔軟的刀子在攪動, 一陣翻江倒海, 又疼又酸。
她還活著。
五年了。
他終於找到了。
淩墨塵躺在那, 一張臉欲哭還笑, 胸膛一陣一陣發顫,當真如同瘋癲了一般。
一匹雪狼的腿還壓在他身上, 隔得太遠, 沈明酥只看到淩墨塵被撲倒在了地上, 不知道他有沒有被傷到, 又喚了一遍,“伯鷹,過來!”
這回三匹雪狼都乖乖地到了她身旁。
沈明酥沒去看對面兩人是什麽樣的神色,怪只怪自己當初圖了個便利,這會兒改名是來不及了。
到了如今,她也沒想過再繼續隱藏自己的身份。
但即便她是沈明酥,與他淩墨塵之間也沒有什麽事可以敘說,趙家奪了他周家的江山,同時也遭到了報應,賠給了他幾條人命。
是江山重要,還是人命重要,趙家是不是已經償還清了周家的債,這一筆賬沒人能算得清,也沒有資格替任何一方去衡量。
畢竟他們都各自失去了家人。
她也失去了雙親,與她而言,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能替代。
成王敗寇,他若是還想要奪回江山,那便堂堂正正地來,她能理解也會奉陪到底。若只是過來問她是否還活著,她剛才的那一句‘務觀’已經給了他答案。
昨夜一夜沒睡,午後還得問斬胡軍,眼皮有些疲倦,她得先去躺一會兒。
怕再惹事,帶走了三匹雪狼,轉過身先進了院子。
一時耳畔又只余下了風雪聲。
福安適才聽人傳信說,喬陽有事找他,過去後卻沒見到人,趕緊折了回來,一進來便見到坐在門檻上,半帶瘋癲的淩墨塵。
心頭一怔,如臨大敵一般驚呼了一聲,“來人!”
擡頭又看到了立在廊下的封重彥,腳邊的油紙傘被風雪吹翻,簌簌搖晃,臉上的顏色與旁邊的雪地沒有什麽差別。神色頹敗,像是被一盆涼水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徹徹底底地輸了一場。
這番神態福安太熟悉了。
長公主‘死’後的那五年內,主子大多時候皆是如此。
直到這回來了青州,找到了‘長公主’,又才有了點活人的生氣,福安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知道定與淩墨塵有關。
福安看了一眼淩墨塵,氣不打一處來,痛聲道:“淩公子,該還的咱們都還了,也約定好了,自此之後再不相見,你也答應了,如今又還來找主子做什麽......”
主子臥床的那半年內,身心俱損,險些沒挺過來。
也不知兩人是不是八字不合,從一遇上便不對付,水火不相容,殺得你死我活。
大鄴地大物博,難道就容不下兩個人同時活著?
世上那麽多的姑娘,他淩墨塵就不能再去找一個自己喜歡的,為何偏生要來同主子爭。
每回他一出現,主子鐵定討不到好,福安說完,匆匆從淩墨塵身旁繞過,去扶封重彥,“主子......”
封重彥沒應,也沒讓他扶,甚至沒心思再去趕淩墨塵,擡步往裏走,雙腳尤如千金重,沉重地拖在了地上,眼裏的光芒被抽盡。
重逢後,他與她從未去提過以前,故作平靜地相處,以為一切都可以重新再來。但那些曾經埋在深處的傷痛和現實,並沒有隨著時間流逝而消失,終究還是被扯了出來。
時間沒抹去她曾穿著婚服,同他說過的那句,“我又不喜歡你。”
同樣也沒抹去,五年前淩墨塵躺在他劍下的狼狽模樣,絕望地質問他,“封重彥,你為什麽要放手?為什麽要讓我有機可乘,喜歡上了她。她死了,我也該死,你殺了我吧......”
她記住的不只是他一個,喜歡過的人也不只是他一個。
“你們都不配她的喜歡。”沈月搖的哭聲像是從遠處雪地裏傳來,索饒在耳邊,沉沉地落下,“我也不配。”
關上房門,封重彥坐在了蒲團上,好了一段日子的喘咳又開始了。
福安立在幾步外,看著他埋下頭,咳得喘不過氣來,一臉著急又不敢上前,“主子,莫要動氣,奴才這就把人趕走。”
不用他趕,再出去淩墨塵已經不在了,坐在白雪茫茫的瓦片上,靜靜地看著底下院子裏的三匹雪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