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脫離了危險, 又恢復到了安全的環境下,人的思維和理智會慢慢回攏。
景致坐在車裏,有了暖氣, 又披著毛毯, 終於在深秋感受到了溫度。
也許是剛才哭久了, 她的眼睛有些酸脹, 車窗外雨後的燈火迷離, 景致的余光看著程寄還站在冷風中和警察交涉。
耳邊不斷回蕩著警車的鳴笛。
破開濃重的黑霧, 和程寄一起來到她面前, 只是一開始她沒注意。
或許她沒注意到的細節遠不止這些,還有剛才他找到她時候明顯松了一口氣的神情;他看向那兩個流浪漢醉鬼的怒意;他把她抱緊在懷裏溫柔安撫,一下又一下拍著她後背,然後有條不紊地安排後續......
都在她清醒之後, 一一浮現在眼前。
新鮮地,深刻地仿佛還能感受到他手指間的溫度,以及摻雜著若有若無的雨後清新冷衫香氣。
在這場事故中, 她最初感受到的暖意。
即使她現在刻意讓自己屏蔽這些消息,都沒能成功。
雨停之後,散落的燈光霓虹在銀亮的地面慢慢虛化成長長的斑斕色彩, 程寄站在色彩畫中,背影瘦挺黑沉。
景致的目光有些渙散。
虛虛攏著毛毯兩側的右手失重般地要往下落, 她現在像個行動困難的漸凍症患者,控制不了自己的骨頭,微微顫抖著,用了詭異的姿勢才止ʝʂց住下落的勢頭。
這雨下得不合時宜, 在異國的深夜街頭迷路不合時宜,就連程寄來找她也不合時宜。
什麽都不合時宜。
不該是他來, 可偏偏又是他。
景致心情復雜。
程寄朝著車這邊看了一眼,看到景致低著頭,怔怔地在發呆,便打了聲招呼,朝著車走來。
景致現在就是只受驚的雀鳥,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讓她大驚失色,在她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車門一開,她就連忙擡起頭,看到是程寄,非但沒有舒了口氣,反而懸著一顆心,隨後又慢慢垂下目光。
擔驚受怕是生理上的反應,但她的眸光已經恢復了冷靜。
程寄看了她一眼就察覺出來了,然而什麽也沒說,坐上車關門,吩咐司機開車走。
終於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車廂內很安靜,只有引擎的微響聲,他們都沒有說話,景致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兩條腿微微發僵,景致渾身不太舒服,濕濕熱熱的潮氣,她從車窗邊望出去,黑影影的一幢幢建築,將不安的危險虛虛掩掩地遮蓋住之後,又在低聲吟唱中世紀的華美。
景致一開始沒看出什麽異常,後來漸漸地察覺出不對勁。
她對這一片的環境熟悉得過分,以至於前幾天帶鐘詩芮出門都被她精準地避開。
轎車路過路障,車身搖晃,景致朝著程寄的方向倒去,好在左手拉住安全帶堪堪穩住,手指擦過程寄隨意擺在懷裏的手,冰涼得駭人。
趁著坐穩的時候,景致擡頭看了他一眼,程寄靠著車背,正閉著眼睛養神,淡漠的眉眼間流淌著一絲疲倦,頭發微亂。
景致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自己濕熱的手上,猶豫著開口:“我不去.....”
“去哪裏?”程寄睜開眼睛,濕亮亮的眼睛似乎看穿她的想法,然後沉靜地接過她的話。
他在明知故問,景致也一清二楚,這車子開去的不是酒店,而是程寄在巴黎的公寓。
她的腦袋發麻,嗡嗡作響,仍舊執拗地說:“我要回酒店。”
到底是看在他剛才救了她的份上,說話不那麽沖,緩了不少。
程寄盯著她的臉,眼神晦暗不明,不容商榷的沉聲說:“那也是你的家。”
那是她的家嗎?
她以前或許有那麽一刻是這麽想過的。
大概是在他主動提出要去看她的爸爸奶奶,說想要去拜訪他們的時候;又或者他用力吻著她,在他意亂情迷,小聲又細密地喊她名字的時候。
就連在剛才程寄找到自己的時候,她又動起了這樣的念頭。
這樣的念頭讓她自己都可恥。
就在她愣神的時候,司機把車停到了停車場,景致有些抗拒,她沒有動。程寄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上了電梯。
他的手指冰涼,而她的掌心又熱得出汗,兩種不同的極致的體驗。
景致已經用力地去掰他的手指,卻還是被他緊緊地握住,細細的手腕泛著一圈青白,景致溫熱的掌心幾乎將要把他冰冷的手指熨熱。
她有些不講理地不依不饒地喊:“我不要住這裏,我要回酒店,我自己叫車回去。”
然而程寄不管不顧,徑直帶她上樓,輸密碼開門,關門,開燈,一氣呵成。
景致感覺從光亮到了黑暗,又瞬間進入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