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挑燈看清骨(第3/4頁)

高廣盛走到他身後為他捶背,揉了揉眼睛,低聲說:“陛下,奴才去了,那誰在您身邊呢?”

蘭奕歡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你這奴才,也把自個看的忒重要了,朕還能缺了人伺候不成?誰也不許驚動,不然就閹了你。”

饒是心裏難受,已經被閹了二十幾年的高廣盛還是忍俊不禁,見皇帝還在說笑,他心下也輕松了幾分,躬身回道:“是、是,奴才必不願再挨這第二刀了。”

高廣盛走後,蘭奕歡才顫巍巍地扶著桌子站起身,從書架後面的暗格中拿了一份詔書出來。

這本來是準備傳位給五皇子的遺詔。

只是在此之前蘭奕歡就一直猶豫,覺得自己這位五哥不是能擔當大位之人,可他也知道,太後畢生心心念念惦記的,就是此事。

但今日,他不再猶豫了,為君者,不怕心狠手辣,就怕狹隘自私,蘭奕勝想奪位,又不敢堂堂正正地跟自己較量,只會跑到母後那裏等著自己什麽時候去死,不是條漢子。

蘭奕歡順手在“皇五子蘭奕勝”幾個字上畫了只王八,將詔書攤至末尾,又龍飛鳳舞地寫了一行字:

“哈哈,看見傳位給你,高興嗎?可惜是逗你的,你不配,欽此。”

毀了這份旨意,蘭奕歡又拿了一份空白詔書,直接照著抄下來,只是名字上,改成了“思王蘭奕臻”。

把兩份詔書都安置好,他終於忍不住,伏在桌上咳的昏天黑地,等擡起頭來,桌面鋪的宣紙上已然有幾點腥紅的血珠暈染開來。

……

蘭奕臻聽說皇上召見,沒問緣由,以最快的速度匆匆趕到了禦書房。

明亮的燈火下,他這才看清,皇上的臉色比先前還要蒼白,唯有雙唇,帶著不正常的艷色。

他正持著毛筆,在一張宣紙上作畫,紙面上已勾畫出了朵朵明艷盛開的紅梅。

蘭奕臻終於沒忍住,道:“陛下若身體不適,便早點歇息吧。”

蘭奕歡道:“高廣盛,你出去,把門關好。”

高廣盛出去之後,他也畫完了梅花的最後一筆,端詳片刻,輕輕吹幹,笑著說道:“這幅遺作乃是朕之心血,便贈予皇兄吧。”

“遺作”二字出口,蘭奕臻一震,脫口道:“陛下!”

蘭奕歡笑道:“你不要急,這點小玩意算不得什麽。”

他擡起手,冰冷的手指抓住了蘭奕臻的手腕,一雙美目在燈火下亮的驚人:“二哥,說來,這個位置當初本就該是你的。”

“——朕今天也還給你,你要不要?”

蘭奕臻反手抓住他,咬牙道:“不!你怎麽了?為什麽突然說這些?”

蘭奕歡奇道:“這是皇位啊,你不要?”

“我不要,我要你活著!”

蘭奕歡不禁在心中暗自感嘆。

人比人,氣死人。

同樣是皇兄,看看人家多沉得住氣,把為臣為兄的本分盡到了最後。

但不管蘭奕臻是真的還是演的,其實他心裏有幾分寬慰,好歹是有個親人,還願意說,想讓他活著。

只是一生至此,皇權帝業,錦繡江山,該有的都已經夠了,若有來世,他也想過一過平常人的日子,不願再生帝王家。

蘭奕歡誠懇道:“哥,不要也得要,主要是咱家沒別人了啊。”

說到這裏,他又忍不住嘆氣:“唉,你也沒個子嗣,不知道是什麽毛病,要是短命死了,往後還得亂,拜托你可得活得長點啊。”

他覺得渾身的體力仿佛在急劇流失,幾乎要抓不住蘭奕臻的手,想了想又補充說:“善待高廣盛,他一直本分謙謹,我死後放他出宮吧。”

神志漸漸模糊,朦朧中,感到有人用力抱著自己,耳畔的聲音忽遠忽近,仿佛有些發顫:“你若是死了,我絕不再活,讓你的盤算都落空!我是你的兄長,我不接你的位!”

蘭奕歡迷迷糊糊地想,這就演過了哈。

一個人只有一條命,何其寶貴,又怎是輕易說不要便不要的。

他眼下應該是被蘭奕臻抱著,對方比他大了八歲,卻高大結實,手臂有力,委實令人羨慕,偏生這人還要在他跟前顯擺。

蘭奕歡心中起了點戲弄的心思,提起最後一口氣,學著方才李小姐的語氣,無比肉麻:“二哥,聽到你這麽說,我很高興,其實我對你……我對你……”

蘭奕臻顫聲道:“你對我什麽?”

——咦,這反應,好像跟剛才不大一樣?

蘭奕歡有些好奇,忍不住想要奮力睜眼,再看一看對方的神情,卻感到自己的身子仿佛輕飄飄地浮了起來。

一切疼痛與虛弱都消失了,他的身體久違的輕松,整個人懸浮在了半空中。

他終於死了。

而腳下,匆匆趕來的太醫無奈搖頭,蘭奕臻抱住他那具被病痛折磨已久的軀殼,手臂越收越緊,肩頭顫抖著將臉埋在了蘭奕歡的身上。